【一: 夜枭啼血】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邯郸城高耸的灰黑色城墙上,呜咽如泣。赵字旌旗在刺骨的朔风中猎猎挣扎,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雄风早已被岁月和恐惧蚀尽,只余下死气沉沉的颓丧。城下,秦军连绵的黑色营垒如同匍匐的巨兽,篝火如星,将邯郸孤城围得铁桶一般。肃杀之气凝结在冰冷的空气中,连偶尔几声城头刁斗的闷响,都透着末日的惶然。
中军大帐内,青铜兽首灯盏吞吐着昏黄的光晕,将王翦沟壑纵横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端坐如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面前巨大的邯郸城防沙盘,那用细腻河沙堆砌的城郭、街道、宫室,此刻仿佛成了压在赵国命脉上的沉重符咒。
“上将军,”斥候百将蒙毅一身寒气地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赵王迁深居丛台,醉生梦死,军政大权尽操于郭开老贼之手!李牧将军虽遭构陷身死,然其旧部死忠,尤以司马尚为首,仍据守井陉口,倚仗地利,数次挫我先锋锐气。郭开那厮,昨日朝堂之上,竟公然斥责司马尚等‘不识时务,徒耗国力,欲陷王城于血海’!”
帐内火盆炭火爆出“噼啪”轻响。副将辛胜、羌瘣等人面色凝重。井陉天险,易守难攻,强攻代价难以承受。王翦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沙盘上象征着赵国最后屏障的井陉关隘,最终落在那座用黄泥标识出的内城相府上。那一点黄泥,此刻却成了撬动整座邯郸城的关键。
“豺狼噬主,天亡其国。”王翦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磐石在冰水中相磨,“郭开此人,贪婪无度,畏死如鼠,唯利是图。有此人在,赵王迁不过冢中枯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中诸将,“然井陉之险,李牧余威尚存,若强攻邯郸,纵使城破,我大秦锐士,亦必损折过万。”
“上将军之意是?”辛胜向前一步。
王翦的指尖猛地在那黄泥标识上一点,力道仿佛要将其戳穿:“备重礼!吾要亲自会一会这位‘识时务’的赵国相国!记住,不要秦半两,不要赵刀币,”他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字一顿,“取…灭楚所得郢都秘库中,最上乘的那批‘郢爰金’!要足色,要带‘郢爰’印记的!”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随即响起压抑的吸气声。郢爰金!那可是楚国王室秘库珍藏,熔铸精纯,成色远胜世间流通黄金,每一枚都铸有独特的龟背形制与切割齿痕,其上“郢爰”二字更是楚国故都的象征。这等重器,价值何止等重黄金十倍?且其形制特殊,天下皆知出自楚宫,以此贿之,无异于将一桩隐秘交易打上难以磨灭的印记!
“上将军!”羌瘣忍不住开口,粗犷的脸上满是惊疑,“郢爰金乃国之重宝,以此贿一奸佞,是否…太过?且此金形制独特,一旦事发,天下皆知我大秦与郭开…”
“唯其贵重,方显诚意;唯其独特,方为锁链!”王翦打断他,嘴角掠过一丝冰冷而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藏着洞悉人性的锐利与掌控全局的自信,“郭开之贪,非寻常之贪。他要的,不仅仅是堆积如山的财富,更是能让他将来在‘新朝’安身立命、甚至攀附青云的‘护身符’!寻常金银,岂能填其欲壑?唯有这带着楚国亡国印记、价值连城又来历非凡的郢爰金,才能让他觉得,这笔买卖不仅值得,更能成为他日后在新朝权贵面前夸耀的资本!此其一。”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踱步至帐门,掀开一丝缝隙,寒风夹着雪粒扑面而来。“其二,此金形制特异,天下无双,如同给郭开打上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他拿了,就永远是我大秦拴在手中的狗。他若想反悔,或将来欲借旧楚势力生事,这郢爰金便是他通敌的铁证!此乃阳谋,他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吞下这裹着蜜糖的毒饵!其三…”王翦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深意,“楚虽灭,项氏余孽未除,暗流涌动。此金出自楚宫,正好…看看能否引来几条藏在水下的毒蛇!”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喧嚣。王翦转过身,目光如电:“依令行事!夜枭啼血,正是猎狐之时。”
【二: 郢爰灼心】
邯郸城外三十里,一处名为“沙丘台”的废弃猎宫,在风雪夜色中宛如一具巨大的骸骨。昔年赵武灵王在此困饿而死的怨气,似乎仍萦绕在断壁残垣之间。此刻,猎宫深处一间尚算完好的偏殿,却诡异地亮着几点昏黄的烛光。
殿内寒气刺骨,蛛网尘封。中央一张破旧的几案旁,王翦端坐如古松,黑伯如铁塔般侍立其后,浑身气息收敛,唯有鹰隼般的目光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对面,赵国相国郭开裹在一件几乎将他肥胖身躯撑裂的紫貂裘里,厚厚的皮毛也挡不住他由内而外的颤抖。他搓着肥胖的双手,细小的眼珠在火光下滴溜溜乱转,里面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难以抑制的亢奋,以及一种病态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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