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泽口异兆,鸿毛沉波心】
居延泽的晨雾像揉碎的羊脂玉,黏在玄色的甲胄上凝成细碎的水珠。王翦的乌骓蹄子裹着三层麻布,踩过芦苇根须盘结的湿地时,只听得见芨芨草被披风扫过的轻响。蒙恬挎着染血的青铜剑走在侧前方,剑镡上还嵌着半片匈奴人的皮甲碎片,每隔百步便要抬手抹去眉骨上的沙尘 —— 这片连接居延泽与弱水的滩涂,风里裹着的细沙能钻进甲胄的每一道缝隙,打在脸上如针扎般生疼。
“将军,前方便是弱水渡口。” 前锋哨探的声音从风里滚过来,带着罕见的颤音。他手里的青铜殳拄在地上,指节泛白,显然是见了异状。
王翦勒住马缰,玄色披风在晨雾中展开一道弧线。远处的弱水如银灰色的绸带横亘在荒原,水面泛着冷光,与《禹贡》中 “弱水西流,入于流沙” 的记载吻合,可水面上的景象却让他攥紧了缰绳:三只白翎雀从芦苇丛中惊飞,翅尖扫落的九片鸿毛悠悠下坠,竟没有一片浮在水面,全如坠铅般直直沉去,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更诡异的是,渡口边腐朽的木栈桥断木,竟像嵌在琉璃上般纹丝不动,断口处的年轮清晰可见,却无半分漂浮之态。
“这水不对劲。” 蒙恬弯腰拾起块鹅卵大小的石英石,奋力掷向水面。石子掠过半空的弧线刚到顶点,突然像被无形的巨手攥住,骤然加速坠入水中,连半点 “扑通” 声都没响起。他眉头拧成疙瘩,伸手摸向腰间的水囊,“末将去过河西四郡十七处渡口,即便是疏勒河的急流,也未有这般怪事 —— 莫不是匈奴人的巫蛊伎俩?”
队伍行至渡口边缘的夯土台,蒙恬的靴尖突然踢到块埋在沙里的硬物。那是半块羊胛骨,骨面被火烧得焦黑如炭,布满蛛网状的裂纹,边缘还残留着青铜刀刻的楔形痕迹,正是匈奴萨满 “灼骨卜凶” 常用的器具。夯土台四周散落着十二根削尖的柏木杆,杆顶缠着褪色的狼皮,毛梢结着白霜,木杆根部埋着牛羊骸骨,黑褐色的血迹渗入沙中,凝成如铁般的硬块。
“是匈奴的‘锁水灵咒’。” 王翦蹲下身,指尖拂过羊胛骨上的 “兆纹”,纹路走势扭曲如蛇,“《史记?匈奴列传》载其‘举事而候星月,以羊胛骨卜吉凶’,作战前必以巫术诅咒敌军。这些木杆是‘镇水灵桩’,柏木属阴,缠狼皮引煞气,埋牛羊骸骨是为了污染水脉,更甚者……” 他指向水面下隐约可见的黑影,声音沉了几分,“他们定是在水底埋了‘镇物’,才让弱水失了浮力。”
正说着,负责探查的亲卫突然踉跄着后退,青铜剑呛啷出鞘:“将军快看!水面在翻涌!”
众人循声望去,原本平静如镜的弱水突然沸腾起来,水花打着旋儿往上冒,水面下的黑影愈发清晰,竟像是一艘倒扣的独木舟。随着水波起伏,船身缓缓翻转,露出腐朽的梓木船帮,上面嵌着的青铜铆钉虽已锈蚀,却仍能辨认出蟠螭纹 —— 那纹饰线条圆润,首尾相接,正是周室晚期器物的典型规制,与灵台县出土的 “伯” 铜方鼎纹饰一脉相承。蒙恬刚要下令亲卫划桨靠近,却被王翦一把拉住。
“且慢。” 王翦的目光扫过船身周围的水面,那里的水色比别处深暗三分,隐约有细密的气泡冒出,“匈奴既用巫术封水,绝不会让沉船轻易现世。蒙武带三十名亲卫在岸边布防,以弩箭警戒,箭矢蘸硫磺火油;蒙恬随我乘皮筏过去,其余人守住退路。”
三艘充气的猪脬皮筏被推入水中,皮囊鼓胀如球,竟稳稳浮在水面。蒙恬握着青铜剑蹲在筏上,看着旁边飘来的落叶直直沉底,只觉头皮发麻:“这巫术竟能辨物?为何鸿毛沉水,皮筏却能浮着?”
“匈奴巫术多讲‘阴阳相克’。” 王翦用木桨指着船身,梓木的纹理在雾中隐约可见,“这沉船是周室之物,梓木属阳,为宗庙常用之材;匈奴埋在水下的镇物多半是阴寒之物,或为死囚头骨,或为黑狗血浸泡的兽骨,阳木能克阴邪,故而船身不沉,皮筏以猪脬制成,属‘活物余气’,同理可浮。” 说话间,皮筏已划至沉船旁,腐朽的船板在水流中微微晃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舱口,隐约有铜锈味透出。
【二:沉舟秘藏,鼎耳露龙纹】
蒙恬点亮松脂火把探入舱口,火光摇曳中,舱内景象渐渐清晰。这艘周室沉船的舱底铺着厚厚的梓木板,虽已腐朽不堪,却仍能看出当年的规整 —— 木板间用青铜铆钉固定,铆钉上的蟠螭纹与黑水河底发现的残碑纹饰一脉相承,线条婉转如绸,正是西周中期 “中原型” 金文的古朴风格。舱内散落着数十件青铜碎片,最大的一块约有巴掌大小,边缘带着明显的弧度,表面刻着细密的蟠螭纹,中间还嵌着一周绹索纹,将纹饰清晰分隔。
“是鼎的残片。” 王翦接过那块碎片,指尖抚过纹饰接缝处,触感凹凸分明,“这蟠螭纹首尾相缠,线条浑厚,是周室晚期的风格;绹索纹为界,正是九鼎的典型装饰,与毛公鼎的纹饰布局相似。看来这沉船里载的,竟是周室九鼎的配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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