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泽畔风异,枯苇藏机锋】
居延泽的晨雾尚未散尽,像一匹被马蹄踏碎的巨大白绫,在高原湖泊上空缓缓舒展。额济纳河的流水穿苇而过,泛着细碎的银光,岸边的芨芨草沾着露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打湿了秦军士卒皂色靴底的麻绳纹路。王翦勒住乌骓时,玄色披风下摆扫过驿站外的胡杨木柱,树皮上凝结的夜露应声坠落,惊起巢中麻雀扑棱棱掠过 “亭” 字木牌 —— 那木牌边缘已被风沙磨得发白,正是秦代三十里一设的邮亭标识。
自黑水津启程已行五日,这支载着石碑与证物的队伍早已人困马乏。蒙恬靠在牛车边揉了揉眉心,连日不眠让他眼下的细纹里嵌满沙尘,腰间青铜剑鞘的缠绳磨断了两处,却仍被他用细麻线仔细续接,剑首的饕餮纹在晨光中泛着暗哑光泽。蒙武牵着缰绳走在最前的牛车旁,每走十步便要停下拍打牛背 —— 那两辆载着黑水碑的牛车车轮已磨出深槽,轮毂处的木楔松动大半,车轴裹着的牛油早已干结,在戈壁上碾出两道歪斜的辙印。
“将军,前方便是居延传舍。” 前锋哨探的声音穿透晨雾,带着久违的轻快。王翦抬眼望去,芦苇荡深处露出三座夯土房,屋顶覆盖的芦苇席用麻绳纵横绑扎,墙角堆着修补墙体的草泥垛,正是秦代驿置 “厩置、食厨兼备” 的制式。传舍外的空地上,四名驿卒正用木耙翻晒牧草,见到玄色 “秦” 字军旗,立刻丢下农具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碎石上发出闷响。
传舍啬夫李老汉佝偻着身子迎上来,花白胡须上沾着草屑,身上皂衣的领口磨出毛边,腰间系着半截褪色的帛带 —— 那是秦代驿吏的身份标识。“小人李老汉,见过将军!” 他磕头的动作利落却僵硬,显然是常年迎来送往练出的习惯,“传舍厨下已炖好粟米粥,马匹的草料是今早刚割的芨芨草,筛去了沙砾,饮水也沉淀过三遍!” 说着掀开草垛上的麻布,露出底下青翠的牧草,草叶上的露水滚落在地,洇出细小的湿痕。
蒙武挥挥手让亲卫检查粮草,自己则带着两名士卒走向传舍西侧的水井。井台是用本地的红胶泥夯筑的,边缘被井绳磨出二十几道深浅不一的沟槽,旁边堆着三捆干枯的芦苇,本是用来修补井栏裂缝的。“这苇杆不对劲。” 蒙武的靴尖踢了踢最外侧那捆,芦苇杆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同于寻常枯苇的脆响。他弯腰拾起一根,指腹抚过切口 —— 平整如被青铜剑削过,边缘还留着金属压痕,绝非镰刀所能造就。
“怎么了?” 王翦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玄色衣袍扫过井台边的芨芨草。他接过蒙武手中的芦苇,指尖顺着深褐色的苇皮滑动,在第三节处停住 —— 此处的外皮比别处略鼓,用指节轻轻一叩,能听到中空里传来的细微回响。王翦拔出腰间匕首,刀刃顺着苇杆的天然缝隙插入,手腕微微用力一旋,外皮应声裂开,露出里面卷得紧实的丝帛 —— 丝帛外层裹着一层蜂蜡,将水汽与沙尘完全隔绝,蜡皮上还印着模糊的芦苇叶脉纹路。
李老汉的脸色瞬间从灰黄变成惨白,佝偻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芨芨草,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将、将军,这绝不是小人放的!昨夜亥时来了个穿褐衣的货郎,说要借井台打水饮马,这些芦苇是他临走时留下的,还说‘给路过的官爷留个念想’……”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指着西边芦苇荡,“那人骑的是匹枣红马,马蹄铁少了一块,背上的布包用的是楚地的麻布,边角绣着极小的鱼纹!”
蒙恬早已翻身上马,腰间的猪脬水囊撞在马鞍上发出轻响:“末将去追!” 话音未落,马蹄已踏破晨雾,朝着芦苇荡深处奔去。丈许高的芦苇被马蹄扫得向两侧倒伏,露出一道蜿蜒的痕迹,草叶上的露水溅湿了他的裤腿,很快便在戈壁的晨风里凝成白霜。
王翦回到传舍正屋时,亲卫已将案几擦拭干净。他用匕首尖挑开蜂蜡,丝帛展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混杂着楚地兰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丝帛是楚地特有的 “素纱”,质地轻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上面没有文字,只用工细的笔触画着七株芦苇,每片叶子的尖端都有个芝麻大小的墨点,排列成奇怪的纹路。“不是普通的画。” 王翦将丝帛凑近窗棂,晨光透过纱质面料,墨点在光线下显露出细微的刻痕,像是用针尖刺出的符号,“蒙武,取笔墨来,再找几根新鲜芦苇 —— 要刚割的,节数分明的。”
亲卫很快从后院取来笔墨和三株青苇,苇叶上还挂着露水。王翦将新鲜苇杆纵向剖开,乳白色的苇瓤带着水汽,中间的中空通道笔直通畅,与干枯苇杆的结构一模一样,只是更为柔软。他蘸着松烟墨在苇叶上点点画画,忽然停住了手 —— 丝帛上第一株芦苇的七片叶子,间距竟与新鲜苇杆的七个节距完全吻合:“这是用芦苇的节数做密码!一片叶子代表一节苇杆,墨点在第几片叶,就对应第几节的位置,而节距长短,应该是字数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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