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断痕生】
清晨,疏勒河上的雾气弥漫,仿佛是被揉碎的白色丝绸一般,轻轻地缠绕在阳关夯土关楼的残垣断壁之上,久久不愿散去。李信紧紧地拉住缰绳,让他的坐骑缓缓停下。他的玄色披风随着他的动作飘动着,扫过脚边那些带着寒霜的沙砾,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在关墙的西北缺口处,有一片明显的焦痕。这片焦痕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有些灰暗,那是前日围剿匈奴残部时,火箭引燃的烽燧所留下的余烬。这些焦痕见证了那场激烈的战斗,也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血腥与残酷。
“将军,前头驿站的炊烟刚起,按军程明日未时便能入河西郡界。” 斥候翻身下马,甲胄接缝处凝结的露水顺着鳞甲缝隙滚落,在沙地上砸出星星点点的湿痕,转眼便被晨风吸干。
王翦抬手按住腰间的断水剑,鲛皮剑鞘上的七颗铜钉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的目光掠过关楼前的柳林,新抽的嫩黄新芽沾着雾珠,像缀了串细碎的玉屑。三名负责警戒的锐士正倚着树干歇息,最年轻的那个把长戟斜倚在树身,随手折下柳枝,用腰间的环首刀细细削着,不多时便成了支短笛,含在嘴里吹起不成调的《秦风?无衣》。
这场景让身侧的徐巿微微皱眉,他拢了拢麈尾上的玉柄,麈尾毛扫过锦袍下摆绣着的星象纹:“先秦‘祖道’之礼,需在路神坛前折柳献祭,柳枝要系红绳挂于坛角,寓意‘路神留客’。当年穆王西巡,造父就在此折柳为祭,如今倒成了兵士们的玩物。”
话音未落,那吹笛的锐士突然闷哼一声,短笛从指间滑落,重重砸在沙地上。他蜷起手指,指腹处裂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黑血正顺着指缝往外渗,在掌心积成小小的血珠。“又是毒!” 随军医官提着药箱快步上前,青铜药匙刚要触碰到伤口,却被徐巿伸手拦住。老方士蹲下身时,锦袍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叶,他拾起地上的柳枝,迎着晨光转动断面 —— 木质肌理间竟嵌着暗红的刻痕,若不是斜射的阳光刚好照进纤维缝隙,根本无法察觉。
“不是西域的乌头毒。” 徐巿从药箱里取出银镊,镊尖轻轻拨开柳枝断面的导管,刻痕比蚕丝还要纤细,边缘泛着朱砂特有的暗红光泽,“这是咸阳工官秘制的细口青铜刀刻的,当年我在骊山见过工匠刻陶文,那刀头宽不过三分,需用鹿筋缠柄方能稳握。” 他转头看向那名锐士,伤口周围已泛起青紫色肿痕,“刻痕里混了曼陀罗汁和蟾酥,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昏沉三日,刚好能给他们留出脱身的时辰。”
李信早已拔出环首刀,刀刃划过柳枝时发出脆响,断成的四段断面都有类似的刻痕。“定是西头沟漏网的楚巫!”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昨日清剿匈奴营地时,就曾发现过楚式青铜剑的碎片,“传令下去,封锁柳林 ——”
话未说完,驿站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枣红色战马疯了似的奔来,马背上的驿卒伏在鞍前,后背插着半截竹箭,箭杆上缠着的麻布还在风中飘动,上面隐约绣着纹路。战马在离队列三丈远的地方轰然倒地,驿卒滚落在沙地上,挣扎着抬起头,嘴角涌出黑血:“救…… 救驾…… 琅邪…… 徐福……” 他的手指死死指向驿站后院,目光骤然涣散。
王翦按住剑柄率先冲过去,断水剑的剑穗在奔跑中划出弧线。驿站的土坯墙塌了大半,夯土碎块里夹杂着烧焦的木屑,三具秦卒尸体倒在院中,咽喉处都有个细小的针孔,黑血已在颈间凝成硬块。正屋的案几被劈成两半,上面的驿传木牍裂成碎片,其中一块还留着墨迹未干的 “徐福” 二字,笔锋是楚篆特有的婉转弧度。
“将军快看!” 一名锐士在柴堆后的隐蔽处喊道。那里藏着个油布囊,解开绳结后,数十根截短的柳枝滚落出来,每根都长约三寸,断面平整如镜。“还有这个!” 锐士从囊底摸出块青铜令牌,巴掌大小的令牌上刻着 “琅邪造船官” 五个篆字,边缘沾着的海盐白霜还未完全融化,摩挲时能感觉到粗糙的颗粒感。
徐巿指尖抚过令牌上的锈蚀纹路,指腹触到铸造时留下的合范痕迹:“始皇二十八年,陛下东巡琅邪,就在那里造了十二艘楼船,每艘高五层,能容三百人。这令牌是造船官的兵符,凭此可调动船坞的护卫。” 他将柳枝凑到刚燃起的烛火旁,火光穿透木质纤维,刻痕在墙面投下细碎的阴影,“这些刻痕是连贯的文字,只是太过细小,需用墨家的‘鉴洼’镜才能看清。”
暮色渐浓时,两名随军工匠终于打磨出一面铜制凸镜。镜面经水银抛光,边缘用青铜铸成莲花纹,正是《墨子?经说下》中记载的 “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 的成像之术。徐巿一手持镜,一手捏着柳枝,调整角度时,墙面突然投下清晰的楚篆:“徐福船队过琅邪,载楚裔三百,皆项氏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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