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原魅影】
朔风如刀,裹挟着塞外苦寒的冰晶,在雁门关外的荒原上肆意嘶吼。天地间一片混沌,铅灰色的穹窿低低压着,翻卷的雪沫子抽打在脸上,瞬间便凝结成细密的冰霜。王翦勒紧玄色大氅的系带,铁甲下透出的肃杀之气仿佛也冻结了周遭的风雪。他驻马在一处微微隆起的高坡上,目光如同淬火的青铜,穿透漫天狂舞的雪幕,死死锁住前方一片被暴风雪模糊了轮廓的起伏山峦——那里,是代王嘉最后消失的方向。
五千大秦锐士,如同钢铁的洪流在风雪中艰难推进。连日不休的追击,人困马乏,口鼻间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眉梢鬓角、甲胄缝隙,将每一个人都雕琢成移动的雪塑。铁蹄踏碎积雪,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嚓嚓”声,是这白茫茫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节拍。刺骨的严寒渗入骨髓,连最精锐的战士也不得不咬紧牙关,竭力保持着严整的队列,任由麻木感顺着四肢蔓延。
“上将军!”亲兵都尉李骥策马从侧翼奔回,铁甲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几乎成了一个活动的雪人。他猛勒缰绳,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前蹄不安地刨着积雪停下,“斥候小队冒死抵近雪谷入口探查,回报!前方五里,谷口雪地发现大队人马新鲜蹄印,足有上千之众!痕迹清晰,步幅急促,方向直指正北——白登山!”
王翦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骤然闪过。白登山…匈奴单于冒顿的王庭势力范围!代王嘉这条丧家之犬,竟真敢投胡,引狼入室!他手中的青铜马鞭,裹着冰冷的寒气,倏然指向那片吞噬了敌人踪迹的幽深雪谷:“传令!全军提速,咬住尾巴!蒙恬何在!”
“末将在!”一声清越的回应穿透风雪。年轻的蒙恬一身银亮的鱼鳞细甲,策动战马越众而出,风雪吹拂着他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庞,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犹如一柄急于出鞘饮血的利剑。
“你率两千轻骑为先锋,立刻出发!目标雪谷,给我死死咬住代王嘉主力!不必恋战,缠住即可,为我大军合围争取时间!记住,穷寇莫追太深,提防有诈!”王翦的声音如同冰河撞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诺!上将军放心!”蒙恬抱拳领命,手中沉重的青铜马矟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直指风雪弥漫的谷口方向,“轻骑营!随我来!”号令既出,两千精锐轻骑如同脱缰的怒龙,瞬间脱离缓慢移动的大队。战马嘶鸣,铁蹄翻飞,卷起千堆雪浪,咆哮着冲向那片白茫茫、仿佛巨兽张口的死亡之谷。雪沫飞溅,蹄声如雷,他们的身影迅速被翻腾的雪雾吞没。
王翦率领主力紧随其后,抵达谷口时,蒙恬的先锋军早已深入谷中。雪地上,除了秦军先锋留下的新鲜蹄印,还能隐约看到更早一层、被新雪半掩的混乱足迹——那便是代王嘉军留下的。谷口的风更加狂暴,卷着雪粒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涡流,打在脸上如同针扎,视线受阻,十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
“停!”王翦猛地抬手,声音不大,却如金铁交鸣,瞬间穿透呼啸的风雪,喝止了正准备沿着先锋蹄印继续前进的中军。他翻身下马,高大的身躯像一座铁塔般蹲伏在雪地上,玄色大氅的边缘扫过积雪,发出沙沙的轻响。他伸出带着厚厚鹿皮手套的手,极为小心地拂开一层浮雪,露出底下被反复踩踏过的痕迹。他的目光,锐利得如同能剖开坚冰,一寸寸扫视着那些蹄印的轮廓、深浅、步幅以及边缘溅起的雪粒形状。
副将王贲(王翦之子)也跳下马,凑近蹲下,压低声音问:“父亲,蒙恬将军已经追进去了,可有不妥?”风雪太大,他需要提高音量才能让王翦听清。
王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在一串相对清晰的蹄印边缘缓缓划过,感受着那雪层下泥土的触感。半晌,他才指着其中几处痕迹,声音低沉而凝重:“贲儿,仔细看这些印子。步幅太均了,深得也太一致了,就像用尺子量过、用模子压出来的一样。还有这间距,几乎分毫不差。”
王贲心中咯噔一下,借着父亲指点的方向凝神细看。在风雪和后续先锋军马蹄的踩踏下,痕迹虽有些模糊,但经王翦点破,他立刻发现了端倪。溃逃之军,战马疲惫惊惧,骑士仓惶不定,步伐必然散乱无章,踩踏深浅不一,步幅忽大忽小,方向也会有所偏移。可眼前这几串尚未被完全覆盖的蹄印,尤其是被先锋军踩踏前留下的,竟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整齐,像是有人在精心布置一个诱人的陷阱。
“再看这个。”王翦用马鞭的尖端挑起一团被半冻住的马粪,凑到眼前,又用指尖捻开一点。外层冻得僵硬如石,但内里却还是湿润黏腻的状态。“冰碴子裹得太死,冻得不够透。这天气,马粪落地片刻就该内外冻透,硬得像石头才对。这不对劲。”
一股寒意瞬间从王贲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有人伪造蹄印?想把蒙恬…想把我们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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