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暑假,山坳村就被一股喜庆的热气裹住了。堂哥叶珠要结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早在半个月前就飞遍了全村的角角落落。这可是一桩大喜事,连村口老槐树上的麻雀都像是受了感染,叽叽喳喳叫得比往常更欢喜。
叶不凡天不亮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奶奶正踮着脚往竹竿上挂浆洗好的红布,爷爷蹲在灶房门口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咔嚓”裂开的声响里都带着笑意。“不凡,快起来!今天珠哥家要杀猪,去晚了可抢不到猪尾巴尖儿!”奶奶回头看见叶不凡扒着门框揉眼睛,嗓门亮得像挂在檐角的铜铃。
穿好衣服跑到村西头的叶珠家,远远就看见他家院子外围了半村人。叶珠家的土坯房比别家高大,院墙是用青砖砌的,这会儿墙头插满了红布条,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无数只小红手在招手。院子里搭起了三间临时的帆布棚,竹竿支起的架子上挂着刚杀好的猪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晨光里泛着油光,引得几只苍蝇嗡嗡地盘旋,被挥着蒲扇的婶子们赶得团团转。
大爹叶材正站在棚子底下指挥人干活,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作为村里的牛中介,他常年跟牛打交道,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此刻正指着案板上的猪肉跟屠夫老李交代:“这块后腿肉留着做红烧肉,要炖得烂烂的,让老人孩子都能咬动。那扇排骨剁成小块,中午做粉蒸排骨!”老李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应着,刀刃上的寒光映得他脸上的褶子都亮了几分。
叶珠的几个弟弟在院子里忙来忙去,最小的叶伦手里攥着把红纸剪的喜字,正踮着脚往门框上贴,贴歪了又扯下来重贴,急得小脸通红。叶碧芬穿着件新做的花布衫,辫子上扎着红绸带,看见叶不凡就跑过来,神秘兮兮地拉叶不凡到墙角:“不凡哥,我娘给我准备了喜糖,等下给你吃!我哥说新娘子可好看了,眼睛像葡萄似的!”她说话时,辫子上的红绸带随着脑袋晃悠,像两只快活的小蝴蝶。
院子外的空地上,几个叔伯正搭灶台。土坯垒起的临时灶上架着三口大铁锅,一口烧着热水冒白汽,一口炖着东西咕嘟响,还有一口空着,旁边堆着小山似的劈柴。邻居王婶正领着几个妇女择菜,簸箕里的菠菜、韭菜、萝卜摆得整整齐齐,她们嘴里说着家常,手上的活计却不停,时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不凡,来帮我递个蒸笼!”叔叔叶光从棚子里探出头喊叶不凡。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卡其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是要去接亲的人。叶不凡赶紧跑过去,帮他把竹蒸笼搬到灶台上,蒸笼里刚发好的白面馒头胖乎乎的,透着麦香。叔叔拍了拍叶不凡的头:“等下接亲队出发,你跟在后面看热闹,别乱跑啊。”
太阳升到竹竿高的时候,接亲队终于要出发了。叶珠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朵大红花,脸涨得通红,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他爹叶材大爹把他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塞给他:“到了梁家,说话客气点,给长辈递烟要双手。梁珍是好姑娘,娶回来要好好待人家,别像在家似的横冲直撞。”叶珠一个劲点头,耳朵尖红得像抹了胭脂。
接亲的自行车队早就停在村口,一共五辆自行车,都是村里能找到的最好的车子。叶不凡叔叶光的“永久”牌是队里的稀罕物,擦得锃亮,车把上绑着红绸子;邻居叶汉的“飞鸽”牌虽然旧了点,但钢圈上的锈都被砂纸磨掉了,看着精神;叶抗、叶何、叶深的自行车也都绑了红绸带,车后座铺着新做的花褥子,是要载新娘子和送亲的人的。
“都检查好车子!”叶光叔拍了拍手,嗓门洪亮,“梁家那边路不好走,过了黑风口有段上坡,大家互相搭把手。记住,去了要懂规矩,别瞎起哄,让人家笑话咱叶家村没人情味!”
“知道啦!”几个叔伯笑着应着,跨上自行车试了试,车铃铛“叮铃铃”响起来,在村口的土路上撒下一串清脆的声响。叶珠最后看了眼自家院子,跨上叶光叔的自行车后座,红绸子随着车身晃悠,像一团跳动的火苗。
“出发喽!”叶汉叔喊了一声,率先蹬起车子,五辆自行车排成一串,沿着田埂上的土路往前去。车轮碾过带着露水的泥土,溅起细小的泥点,车铃声、说笑声混着风里的麦香,在清晨的田野上飘得很远。叶不凡和叶碧芬还有几个孩子跟在后面跑,直到自行车队变成远处的小黑点,才被奶奶拉着往回走:“傻孩子,接亲要走大半天呢,回来再看新娘子!”
白天的叶家村像开了锅的水,热闹得停不下来。妇女们在厨房忙活,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声、铁锅炒菜的“滋啦”声、孩子们追闹的笑声混在一起,成了最喜庆的调子。男人们在棚子下搭桌子摆板凳,长条木桌擦得发亮,板凳不够,就从各家搬来圆凳、小马扎,凑在一起倒也整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