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晨雾裹着湿冷的寒气,把山坳村浸得润润的。叶不凡醒时,窗纸刚透进一点蒙蒙亮,不是被鸡叫吵醒的,是鼻尖萦绕的肉香勾着他睁开了眼。他摸了摸枕边叠得方方正正的新衣服——奶奶前几天赶制的靛蓝粗布褂子,领口缝了圈浅灰的边,针脚密得像田埂上的草,摸着暖乎乎的。
“凡娃子,醒了就来烧火,你妈在和鱼丸呢!”奶奶庞桂妹的声音从灶房飘来,混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叶不凡一骨碌爬起来,套上棉袄就往灶房跑,路过炕边时,妹妹瑶瑶和弟弟初初还蜷在被窝里,瑶瑶的小脚丫露在外面,被初初的小手抓着,两人嘴角都挂着浅浅的笑。
灶房里早腾起了白雾。妈妈陈丽系着蓝布围裙,正坐在小板凳上揉鱼糜,盆里的鱼肉剁得细细的,掺了姜末和葱花,散着鲜气。案板上摆着泡发的腐竹、切好的青菜,还有一盆浸在水里的粉丝,胖乎乎的透着亮。“醒啦?”陈丽抬头笑,额角沾着点面粉,“等会儿跟你爸去井台挑两担水,缸见底了。”
“哎!”叶不凡应着,凑到灶台边探头看。大砂锅里炖着东西,咕嘟咕嘟冒热气,掀开锅盖,浓郁的腊香味混着八角、桂皮的气息涌出来——是奶奶腌了半个月的腊肠,肥瘦相间的肉肠在汤里翻滚,汤里还卧着几块萝卜,吸足了肉香,炖得软软糯糯的。
“奶奶,腊肠炖得流油啦!”叶不凡咽着口水,眼睛盯着锅里颤巍巍的肉肠。
庞桂妹正往竹筛里摆米糕,闻言拍了拍他的背:“馋猫,年夜饭才能敞开吃。给你留了两根小的,晌午蒸热了垫垫。”她手里的米糕是红糖和的面,蒸得胖乎乎的,表面撒了层白芝麻,热气一熏,甜香混着米香飘得满灶房都是。
院门外传来木水桶“吱呀”的碰撞声,是爸爸叶芬挑着空桶要去井台。叶不凡赶紧跟上去,只见爸爸踩着湿润的土路往村头走,路是黄褐的泥地,前两天下过雨,踩上去软软的,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路边的老榕树还挂着深绿的叶子,枝桠上垂着的气根沾着晨露,风一吹,水珠“滴答”落在草叶上。井台边已经有几户人家在忙活,三叔叶光正摇着辘轳,看到叶芬就喊:“大哥,等会儿帮我把咸鱼挂到竹架上,怕招野猫!”
“成!”叶芬应着,把水桶放进井里,绳子“哗啦啦”垂下去,提上来的水带着股清冽的凉,桶沿没结冰,却沾着层细密的水珠,晃悠着洒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叶不凡扶着水桶,眼睛瞟着晒谷场的方向。昨天爸爸和叔叔去镇上赶集,带回了一小捆鞭炮,还有几支“冲天炮”,说是给孩子们晚上放的。他早就跟叶宋、叶月英他们约好了,除夕吃完年夜饭,就在晒谷场比谁的炮仗响,谁的火花亮。
挑完水回来,爷爷叶超堂正坐在屋檐下擦镰刀。镰刀是要割贴春联的红纸的,得擦得亮亮的,才能把纸裁得齐整。看到叶不凡,爷爷招手:“凡娃子,把这几张窗花贴到堂屋窗上。”窗台上摆着叶玉伯伯剪的窗花,除了胖娃娃抱鱼,还有几尾红鲤鱼,红纸剪得鳞甲分明,看着就鲜活。
叶不凡搬来小板凳,踩着凳子往窗户上贴。浆糊是奶奶用米粉调的,黏糊糊的带着米香。他小心翼翼把窗花抚平,生怕弄皱了边角。瑶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穿着那件红底碎花的小袄站在旁边,小手指着窗花上的鱼:“哥,鱼会游进锅里吗?”
“会呀,”叶不凡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等会儿妈妈炖鱼,它们就从窗户上跳下去,钻进锅里变香变嫩。”瑶瑶听得眼睛瞪得圆圆的,转身就往灶房跑,扒着灶台边看妈妈和鱼丸,好像下一秒就有鱼跳进来似的。
晌午简单吃了蒸米糕配腊肠,叶芬和叔叔叶光就开始贴春联。叶芬踩着竹梯往门框上刷浆糊,叶光站在下面递春联,爷爷在一旁瞅着:“往左挪半寸,哎对,正正好!”红底黑字的春联贴上门框,“春临大地繁花绽,福满家园喜事多”,墨香混着浆糊的米香,年味儿一下子就漫开了。叶不凡也没闲着,把叶玉伯伯剪的“福”字倒贴在米缸、水缸上,奶奶在一旁念叨:“福倒福倒,福气到喽!”
下午的灶房更热闹了。庞桂妹把泡软的糯米倒进石磨,和陈丽一起推着磨盘磨米浆,准备做红糖年糕。石磨“咕噜咕噜”转着,米浆顺着磨盘边缘流进木盆,白花花的,带着清甜的米香。叶不凡帮着添糯米,看着米浆越积越多,忍不住问:“奶奶,年糕要蒸到月亮出来吗?”
“快得很,”庞桂妹擦了擦额角的汗,“蒸到太阳斜过屋脊就熟了,到时候切一块给你蘸白糖吃。”旁边的竹筛里晒着炸好的煎堆,圆滚滚的,表面裹着白芝麻,是三婶早上送来的,说“团团圆圆”的好彩头。
傍晚时,村里的炊烟比往日更稠了,混着湿冷的雾气,在屋顶上慢慢散开。婶子们互相串门送年货,三婶端来一碗炸花生,四婶送来几个咸水粽,庞桂妹让叶不凡给隔壁叶辉家送了半挂腊肠,“孩子爸妈在县城打工没回,让他尝尝荤腥”。叶辉捧着腊肠,眼圈红红的,从兜里掏出个玻璃弹珠塞给叶不凡,“这个给你,最亮的”。叶不凡把弹珠揣进兜里,又从糖盒里抓了两颗水果糖给他,两人在门口推让半天,笑声惊飞了榕树上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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