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也是大扫除的日子。山坳村的晨雾还没散尽,就被各家各户升起的炊烟搅得支离破碎。檐角的冰棱挂了半尺长,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可村里的空气里,已经悄悄飘起了年味。家每户打扫卫生,要把家里扫得干干净净,把一年来不好的扫出去,灶王爷把好事迎回家。
叶不凡天不亮就醒了。他裹紧了打补丁的棉被,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窗纸——再过七天就是除夕,爷爷说,爸妈今天准能到家。
“凡娃子,醒了就起来烧灶,你奶奶在蒸灶糖呢!”爷爷叶超堂的声音从外屋传来,带着清晨的沙哑。他手里攥着一把稻草,正往灶膛里添,火光映得他黝黑的脸上沟壑分明。
叶不凡一骨碌爬起来,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棉袄是去年奶奶改的,袖口磨破了边,他却宝贝得很——这是要穿给爸妈和弟妹看的。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刚跑到灶房门口,就被一股甜香裹住了。
灶房里蒸汽腾腾,奶奶庞桂妹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竹筛子,筛着黄澄澄的灶糖面。她头上的蓝布帕子沾了层白霜似的糖粉,眼角的笑纹里都藏着暖意:“醒啦?快帮奶奶把灶台上的芝麻罐递过来,今天的灶糖得多撒点芝麻,你妹妹瑶瑶最爱吃这个。”
叶不凡踮着脚够到芝麻罐,罐子是粗陶的,边缘磨得发亮。他打开盖子,一股醇厚的芝麻香混着灶糖的甜气涌出来,馋得他直咽口水。“奶奶,爸妈真的今天到吗?他们会不会带椰子糖回来?”他扒着灶台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蒸笼里渐渐成型的灶糖。
“准到。”庞桂妹用竹刀把灶糖切成菱形小块,撒上芝麻,“你爸上个月托人捎信说,腊月廿三准回。椰子糖不好带,路上颠得久,能带回块椰子糕就不错了。不过你爸妈肯定给瑶瑶和初初带了新玩意儿,也少不了你的。”
叶不凡用力点头,手指在灶台沿上画着圈。他已经攒了满满一铁盒糖纸,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有红牡丹牌水果糖的,还有两张稀罕的橘子味硬糖糖纸,是去年三婶家表哥给的。他早就想好了,等妹妹弟弟回来,就把糖纸铺在炕上,一张一张给他们讲糖纸上的故事。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是爷爷在劈柴。叶不凡跑出去看,只见爷爷抡着斧头,把码在墙角的松木劈成小块,劈好的柴火堆得整整齐齐,冒着松脂的清香。院墙上,奶奶前几天挂的腊肉在风里晃,油珠顺着肉皮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油点。
“爷爷,我帮你抱柴火。”叶不凡抱起一捆细柴,往灶房送。路过鸡窝时,芦花鸡正伸着脖子打鸣,看到他,扑腾着翅膀往窝里缩——它窝里的鸡蛋是奶奶留着给弟妹做蛋羹的,谁也不许碰。
早饭吃的是红薯粥配腌萝卜,可叶不凡没心思细嚼。他扒拉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跑到村口等。还有几个伙伴早早到了村口和他一样盼着亲人回家。
“不凡,你爸妈今天真回啊?”隔壁的叶辉啃着冻硬的窝窝头,含糊不清地问。叶辉的爸妈在县城水泥厂上班,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家。
“真回!我爷爷说的!”叶不凡挺起胸脯,眼睛盯着通往村外的土路。路是黄土的,前两天下过雨,被踩得坑坑洼洼。
“那他们给你带花炮不?”另一个孩子叶花凑过来,她的羊角辫上系着红布条,是去年过年扎的。
叶不凡摇摇头,又赶紧点头:“不知道,可能带吧?我爸说海南没有花炮,不过他会给我带贝壳,能吹出声的那种!”
孩子们正叽叽喳喳说着,远处传来“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叶不凡一下子蹦起来,伸长脖子向前看——是辆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两个大包袱,骑车的人穿着军绿色的棉袄,背影看着眼熟。
“是我爸!”叶不凡喊了一声,拔腿就往土路跑。冻硬的土路硌得脚底板生疼,他却跑得飞快,棉裤的裤脚扫过路边的枯草,带起一串冰碴子。
自行车越来越近,骑车的人看到他,放慢了速度,脸上露出笑容。真是爸爸叶芬!他比去年黑了些,颧骨更高了,军绿色棉袄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可那双眼睛亮得很,看着叶不凡的眼神里全是热乎气。
“凡娃子!”叶芬跳下车,一把把扑过来的叶不凡抱起来,转了个圈。他身上有股海风吹过的咸腥味,还有淡淡的汗味,叶不凡把脸埋在爸爸的棉袄里,闻着这熟悉的味道,鼻子突然一酸。
“爸!你可回来了!”
叶芬放下他,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他的脸:“想爸了?快,看谁来了。”他往车后座指了指。
叶不凡这才看到,车后座的大包袱旁边,坐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件红色的小花袄,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是妹妹瑶瑶!她比去年照片上高了不少,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瑶瑶!”叶不凡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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