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的铜铃声渐歇,檐下风势稍缓。李震仍坐在主位,指尖轻叩案角,目光落在方才王晏等人退去的方向。赵德立于侧旁,手中捧着那份《乞罢新税疏》,纸面微皱,显是被攥得久了。
“他们走时,有人回头看了这屏风一眼。”赵德低声说。
李震没应,只将手边一册黄皮账本推至桌心。“把这份抄三份。一份入档,一份送户部张贴各州县,第三份——”他顿了顿,“随医队一道发下去。让百姓自己看,谁在减税,谁在加压。”
赵德点头记下,未动身,而是问:“若他们再聚众请愿?”
“那就不是请愿了。”李震抬眼,“是胁迫。朝廷开门听言,不等于任人勒索。”
他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豫中一带,那里红点稀疏,蓝线交错。“孙元朗昨日已派管家来问,药园扩建能否纳入官办采买名录。这是试探,也是松口。只要有一家低头,其余便撑不住。”
赵德明白其意。士族联名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心思。真正死忠王晏者不过十之三四,余者皆观望待变。如今朝廷亮出底牌,惩戒令未出,威慑已在。
“拟一道文告。”李震回座,“标题就叫《谕士族文》。你来执笔,我来说。”
赵德提笔研墨,摊开素笺。
“田不出税,而责贫户代偿,是劫弱济强;法不究隐,而怨新政扰民,是倒置黑白。”李震语速平稳,字字清晰,“自即日起,凡拒配合税改者,三年内不得参与官府工程投标,子女禁入国子监旁听,家族私塾不得申领义学补贴。此令由锦衣卫暗部监督执行,一处违规,全族连坐。”
笔尖一顿,赵德抬头:“连坐……怕是有议。”
“有议才好。”李震冷笑,“让他们吵去。只要不动刀兵,什么手段都行。可若敢煽动民变、散布谣言,一律按谋逆论处。这不是吓唬人,是定规矩。”
赵德低头续写,墨迹沉稳。他知道,这一纸文书落下,旧日士林清议的体面将被彻底撕开。以往靠名声压人、以辞令乱政的日子,到头了。
半个时辰后,文书草成。李震通篇阅毕,在末尾亲自加盖印玺。“即刻下发。另传令各州刺史:凡主动申报田产者,追缴税款可分两年补清,稽查期间不派巡检使入驻庄园。”
赵德一怔:“这是给退路?”
“不是退路,是分化。”李震盯着舆图,“强硬要有,但也得让人看得见活路。一味打压,只会逼他们抱团。现在有人想保脸面,有人只想省钱,有人更在乎子孙前程。把利害摆明,联盟自然瓦解。”
话音未落,内侍匆匆进来:“王太傅遣人送来一函,在外候答。”
李震挑眉:“他自己不来?”
“说是身体不适,派了门生代递。”
“呵。”李震挥手,“拿上来。”
信函呈上,火漆完好。他拆开扫视一遍,唇角微扬。信中无激烈言辞,仅称“老疾复发,暂辞政务”,请求准许闭门养病。
“这是服软?”赵德问。
“是观望。”李震将信搁在烛火上方,看着边缘卷曲焦黑,“他想看我们会不会追击。若我们急着清算,那些还在犹豫的士族就会吓得抱得更紧。可若放任不管,又显得怯阵。”
他吹灭火苗,残纸落入铜盆。“回他一句:准予告假,但税改稽查照常推进。他家位于浔阳的两处庄子,列入首批复查名单。”
赵德会意,立即命人拟复函。刚落笔,又有通报传来:礼部右侍郎周崇礼独自求见,称有要事陈奏。
“让他进来。”
周崇礼年近五旬,原属王晏一脉,但素来低调谨慎。此刻他步入堂中,神色拘谨,双手奉上一本册子。
“下官……今日整理旧档,发现一份十年前的田籍副本。”他声音不高,“乃是豫中七郡隐田记录,当时被人篡改页码,藏于礼部库房深处。下官偶然翻出,不敢隐瞒,特来呈交。”
李震接过翻开,一页页看去,眉头越锁越紧。册中详列各大族瞒报亩数、转移田契路径,甚至标注了行贿胥吏的金额与时间。
“你为何现在才交?”
“此前……怕惹祸。”周崇礼低头,“但现在看来,若再不说,反倒成了共犯。”
李震沉默片刻,将册子合上。“你回去后,把你知道的,全都写下来。不必遮掩,也不必添油加醋。写完之后,封缄直送政事堂。我会让锦衣卫派人护你家人出入。”
周崇礼颤了一下,终是重重叩首:“谢陛下宽宥。”
待其退下,赵德低声道:“此人可信?”
“未必全诚,但眼下所献属实。”李震敲了敲桌面,“这份册子,比我们自己查十年还管用。立刻移交户部稽查处,明日一早,公布第一批重点核查名单。”
“包括王晏?”
“当然。”李震站起身,“不但要列他,还要把他女婿名下的三个庄子也标出来。让他知道,躲在家里装病,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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