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政事堂的窗缝,吹动了案上一叠尚未归档的税册。烛火微微晃了一下,李震抬手压住纸角,目光仍停在浔阳州报来的田亩清查结果上。三十七县中已有二十九县完成初核,新增登记耕地逾百万亩,仅此一项,五州试点年入便能多出四十万两白银。
他合上册子,提笔批下“照准”二字。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德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份红头文书,神色凝重。“陛下,城南士族聚议三日,昨夜闭门未散。今晨,王晏牵头,联名递了《乞罢新税疏》。”
李震没抬头,只问:“多少人署名?”
“三十七家,涵盖豫中、楚南、河东七郡望族。另有十二位老臣具副章附议,称‘新政扰民,恐酿大乱’。”
李震搁下笔,缓缓起身,走到屏风前。那里挂着一幅全国舆图,几处红点标记着已推行税改的州县。他盯着看了片刻,转身道:“召李骁。”
赵德迟疑:“太子正在太医院旧址调度医队,是否暂缓?”
“不必。”李震声音不高,“让他来一趟。这事,他也该亲眼看看。”
不到半刻钟,李骁快步进来,甲胄未卸,额角还带着汗意。他抱拳行礼:“父皇。”
“你知道外面说什么吗?”李震问。
李骁稍顿:“听说有人在传,新税法要刮尽民间最后一粒米。”
“不止如此。”赵德接过话,“他们已在各州商会散布消息,说朝廷将强征余粮充公,商旅不敢运货,市集已有囤货行为。更有甚者,借‘为民请命’之名,在洛阳街头设坛讲策,鼓动百姓赴政事堂请愿。”
李骁眉头一拧:“这是逼宫。”
“是围攻。”李震纠正,“他们不指望一次就得手,只求动摇人心,逼我们退一步。”
赵德低声补充:“王晏今日亲赴礼部,召集旧属议事。他放出话来,若朝廷不收回成命,便要‘率百官联袂辞朝,以全士林清誉’。”
李骁冷笑:“清誉?他们瞒报田产、私蓄奴婢、放印子钱的时候,怎么不见清誉?现在倒装起百姓的救星来了。”
李震没有回应,而是走回案前,抽出一份户部快报:“浔阳张某,原年缴丁税八钱,今按亩产定税,实缴二钱四分;安陆杨氏,拥田四千亩,补报漏税三千二百两,但因其商铺受益于医馆开建,市租三年预增一万一千两。这些数据,你可敢当众念给他们听?”
赵德点头:“敢。但他们会说,这只是个别案例。”
“那就把全部数据摆出来。”李震语气平静,“让所有人知道,过去十年,士族隐田占天下可耕之半,而贫户卖儿偿税者不下十万。如今减税惠民,增收稳国,何错之有?”
李骁沉声道:“他们不会讲理。这些人要的不是道理,是特权。”
“我知道。”李震看着他,“所以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任何新政推行,都必须准备承受这种反扑。刀兵能平叛乱,但治不了根。真正的较量,在朝堂之上,在人心之间。”
正说着,内侍匆匆进来:“王太傅已在堂外,带了三十余位士族代表,请求面圣陈情。”
赵德看向李震:“是否接见?”
“当然。”李震坐回主位,整了整衣袖,“既然是‘为民请命’,怎能不见?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王晏领着一群人步入政事堂。他身穿深青官袍,须发整齐,神情肃然,身后众人皆着素色常服,手持玉笏,步伐一致,显然是事先排练过的场面。
王晏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臣等冒昧惊驾,只为天下苍生计。恳请陛下三思——新税法虽名为惠民,实则苛政猛于虎。田亩丈量粗疏,地方胥吏借机勒索,农户不堪其扰。长此以往,恐失民心,动摇社稷。”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人立刻跟进:“臣在豫中所见,已有数村弃田逃亡。此非虚言,请陛下明察!”
又一人道:“祖制赋税,千年传承,岂可轻废?今一旦更张,纲纪崩坏,何以立信于天下?”
七嘴八舌间,气氛骤然紧张。
李骁站在侧旁,冷眼看着这群人表演。他知道,这些人嘴里的“农户逃亡”,不过是他们自家庄头故意制造的假象;所谓“祖制不可违”,也不过是护住私利的遮羞布。
李震却始终沉默,直到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王太傅,你说新政扰民,可曾亲自走过一个试点村庄?”
王晏一怔:“臣居庙堂,自有耳目通达四方。”
“那好。”李震拍案,一名书吏立刻呈上一本黄皮账册,“这是户部三日前汇总的数据。五州共一百零七个县,新税实施后,九成以上农户税负减轻,其中赤贫户全免者达六万三千户。粮价平稳,市集交易量同比上升两成。你口中的‘逃亡村庄’,在哪一县?报个名字来看看。”
王晏语塞。
李震继续道:“你说地方胥吏勒索,那我问你——过去十年,因欠丁税被卖为奴者多少人?户部有记录:四万七千三百一十二人。现在呢?新政施行月余,一例未增。是谁在真正害民,还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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