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第一支清丈队抵达城郊官田。赵德亲自主持,乡老会成员列席。宁远账房打开木箱,取出量尺,铺展登记册。
一名官吏迟疑上前:“这……真要从官田开始?”
李瑶站在队首,将印泥盒放在田埂上。
“从这里。”她指着脚下,“第一尺。”
量尺一寸寸向前推,登记册上的字迹逐行填满。围观农户起初沉默,渐渐有人交头接耳。一名老农拄着锄头,低声问身旁妇人:“听说宁远那边,连寺田都量了?咱们这庙后那片,怕是要动?”
妇人没答,只攥紧了衣角。
消息传得比脚步还快。当日午后,县城南坊私塾内,两名蒙童正诵《千字文》,忽有村正推门而入,附耳与塾师低语数句。塾师脸色微变,随即合上书卷,沉声道:“今日课业至此,诸生归家,莫在外逗留。”
不到一个时辰,街头巷尾已传开:“李氏要收走祖田,按人头分地,自耕农也要被夺田充公。”更有甚者言之凿凿:“宁远来的账房,夜里偷偷测绘坟地,说是‘死人占地也要缴税’。”
李震在县衙后院接到李毅密报时,天色未暗。纸条上只写一行小字:“王氏私仓守卫增派,粮草未动。”他将纸条投入烛火,火舌一卷,字迹尽灭。
“暂不动。”他对立于阶下的李毅道,“风未起时,先固桩基。”
李毅点头退下。
李震转身步入正堂,赵德与李瑶已在等候。案上摊着几张粗纸,墨迹未干,是百姓口述的谣言汇编。
“乡老会拒签清丈册。”赵德道,“昨夜三里五村,已有十七户拆屋卖梁,另有二十余人往楚南方向去了。”
李瑶指尖划过纸面,忽而停住:“这些话,句式相似,用词刻意粗鄙,像是有人统一授意。”
“不是像。”李震道,“是有人在推。”
他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份黄绢,上书《分田十问》。这是昨夜他与李瑶、赵德闭门拟定的政令说明,以问答体写就,字字直白:
“问:新政是否夺自耕农之田?答:否。此次只清隐田、补漏税,耕者有其田,不夺一亩。”
“问:寺田、族田是否在丈量之列?答:凡未纳税者,皆在清查之列。”
“问:分田以何为据?答:以劳力、户籍、实耕为准,鳏寡孤独另有优抚。”
“明日印发。”李震道,“每村十份,贴于祠堂、井台、市口。宁远来的账房,每队配一名宣讲吏。”
赵德迟疑:“若百姓不信?”
“信不信,不在嘴上。”李震道,“在行上。”
次日辰时,苏婉率五名学徒携药箱入城南三里坡。此地农户多为佃户,传闻最烈。她未先提药,只命学徒支起木板,上书“新政答疑”四字。
“谁有疑问,上前写一条。”
起初无人动。半炷香后,一名少年怯怯上前,在板上写下:“分田,我家能得几亩?”
苏婉取笔,在旁注:“凭户籍、劳力、实耕三据,丈量后公示三日,无异议即定册。”
又有人写:“若官吏偏私,如何?”
她答:“每村设两名百姓监督,可查量尺、核登记。若有舞弊,实名举报,赏银五钱。”
人群渐聚。苏婉这才打开药箱,取出药包:“今日施药,不登记姓名,不问户籍。但凡到场听讲者,皆可领一剂防暑汤。”
药汤分发时,她亲手持勺,一一递出。一名老妇接过碗,犹豫道:“听说你们要收我家坟地?”
“坟地不丈量。”苏婉道,“但坟旁开荒地,若三年未耕,需申报备案。若私自占荒,按新规补税。”
老妇愣住:“还有这规矩?”
“有。”苏婉点头,“但若家中无劳力,可申请缓征三年。”
人群静了片刻。
一名汉子突然道:“那……清丈时,我们能跟着看?”
“不但能看。”苏婉道,“你们推选的代表,要与账房同走每一块地。”
当日下午,李瑶在县衙税房召集主簿、县丞及各里账吏。她未多言,只命宁远账房取出三色笔:红、黑、蓝。
“红笔记官田,黑笔记私田,蓝笔记寺田。”她将一张田册摊开,“每块地后,标符号:?为已缴,×为欠税,△为争议。”
一名老吏皱眉:“旧册皆用墨书,如此花哨,恐难入档。”
李瑶不答,只命账房取来一里田册,当场演示。三人分工:一人读旧账,一人持色笔标注,一人核对实耕记录。不到两个时辰,三百二十七亩田的纳税状态全部厘清。
“三日可清一里。”她将册子推至案前,“若用旧法,需半月。”
主簿低头不语。
县丞轻咳:“若百姓争执,如何定论?”
“公示。”李瑶道,“每日午时,将各里清丈进度、纳税名单张贴于县衙外榜。”
她抬眼:“从明日起,所有税粮出入,须经宁远账房复核,否则不予入库。”
县丞脸色微变:“此非夺我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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