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的初冬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冷雨裹着细碎的雪粒落了半宿,街道上的青石板吸饱了水汽,泛着青黑的湿光,脚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冰碴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聚义堂的演武场上,吕子戎正跟着赵云练枪。他本是剑客,惯用双剑,可跟着赵云练了半月“梨花枪”,竟渐渐悟出了“刚柔并济”的真意——赵云持枪抖出“落梅飘雪”一式时,枪尖红绸翻飞,如漫天梅瓣簌簌落下,是“柔”;随即手腕一沉,枪杆直刺,如寒峰破云般凌厉,是“刚”。如今他再使剑,青釭剑的“锐”(破敌锋芒)与青锋剑的“稳”(护己根基),已能在自创的“影匿瑬心舞”里融会贯通:剑尖挑动时掺了枪法的“抖腕”,能卸去敌兵的蛮力;剑鞘格挡时学了枪杆的“横拦”,能架住重兵器的劈砍。方才与赵云对练,他竟用双剑缠住了赵云的梨花枪,让那杆灵动的长枪一时脱不开身。
“子戎,你这‘梅蕊初绽’的起手式,怎么掺了我枪法的‘抖腕’?”赵云收枪立住,枪尖的红绸还在微微颤动,枪杆在青石板上顿了顿,溅起几点水珠。他比赵雄小五岁,眉眼间与兄长有七分相似,只是鼻梁更挺,眼神更显年轻英挺,下巴上还没留胡茬,透着几分少年气,“兄长教你‘寒山十八段’时,向来强调‘剑走刚猛,直来直去’,可没这般花哨的巧劲。”
吕子戎收剑入鞘,抹了把额头的薄汗——虽是初冬,练得急了,后背还是沁出了汗,沾着贴身的桑绸,凉丝丝的。“子龙兄的枪法太妙,忍不住就想融进去。”他笑着解释,伸手比了个抖腕的动作,“你看,方才你用‘梨花点水’刺我肩头,我若纯用剑劲硬挡,手腕必被震麻;可掺了你的‘抖腕’,剑尖轻轻一带,就卸了大半力道——大哥当年教我‘护民’,却没说过‘护民先得保自己’,你这巧劲,倒是补上了我剑法的缺。”
提起赵雄,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沉了几分。吕子戎初到真定那日,拿出赵雄托转的梨花木牌时,就红着眼说了李雪梅的结局——说她为护赵家坳那两个躲在树后的孩童,硬生生替赵雄挡了三柄黑山军的刀;说赵雄抱着她往寒梅谷跑时,她手里还攥着没绣完的梅花剑穗;说她临终前抓着赵雄的手,反复说“别报仇,护百姓”。
当时赵云握着那块刻着梨花的木牌,指节捏得发白,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牌上的纹路,沉默了半炷香才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嫂子待我最好。我十岁那年,偷摸跟着猎户进山打猎,迷了路,是嫂子提着竹笛找了我一夜——她怕我怕黑,一路吹着《梅花落》,笛声亮得能穿透林子。我幼时顽劣,总抢她绣的剑穗,抢了就跑,她从不恼,只是笑着追我,说‘子龙慢点,别摔着’。”
他顿了顿,望向演武场角落那株半枯的梅树——是他按寒梅谷的样子栽的,却总也养不好。“兄长更是把我从真定送到常山学枪,临走时拍着我肩膀说‘子龙,乱世里,枪法能护自己,更能护想护的人’。我学成回来时,他还特意陪我练了三日,说我‘枪法太锐,缺几分仁劲’,逼着我练‘留手式’,不准我对练时伤了人。”
“我也偷偷去寒梅谷看过兄长三次。”赵云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第一次是雪梅嫂子下葬后十日,他靠在墓碑上喝酒,酒坛碎了一地,身上的丧服沾着泥,头发乱糟糟的,像个乞丐;第二次是半月后,他在坟旁栽枯梅,手指被梅刺扎得全是血,却像没感觉一样,只顾着把梅树扶正;第三次是上月,我远远看见他对着墓碑说话,说‘雪梅,子龙把真定护得很好,张阿婆的孙子上学了,李大叔的麦子收了’……我不敢上前,怕他见了我更难受,就在远处站一会儿,悄悄给坟前换束新梅,再把他散落的空酒坛捡走,就走了。”
吕子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有些痛,兄弟间不用点破,放在心里,彼此都懂。
这些日子,两人常在练枪后,就着聚义堂的油灯小酌。赵云从镇上的酒肆买了坛青梅酒,酒肆老板说“这酒是按寒梅谷的方子酿的”,他便买了回来,每次喝都要倒两杯,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案头,对着空杯说“嫂子,尝尝这酒像不像你酿的”;吕子戎则总把那块梅花玉佩揣在怀里,是李雪梅在江夏时赠他的,玉上刻着朵白梅,摸久了,温润得像有体温,摸一摸,就像能想起她绣剑穗时的模样——指尖拈着丝线,眉眼弯弯,说“子戎,绣剑穗要稳,练剑更要稳,心稳了,剑才不会偏”。
这夜,又是一场冷雨,演武场的青石板湿滑得站不住脚,没法练枪。赵云从聚义堂内间的木柜里取出两张粗纸——是他托往洛阳贩丝绸的商人带的,这年头纸比竹简金贵,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他攒了许久,只舍得用来练字。又从灶房提来温好的青梅酒,陶坛上的布塞还是李雪梅绣的,淡青色的布上绣着朵小小的梅花,边角已经磨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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