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秋,吕子戎背着包袱离开桑蚕谷时,阿蚕送的桑椹干装在绣着蚕纹的布包里,贴身藏着,每走几步就能闻到淡淡的甜香。青锋剑的剑柄缠着她织的桑绸,米白色的绸子被手汗浸得微微发亮,入手温润,握起来比之前的竹柄稳当得多。他一路往西走,桑林的绿意渐渐被山林的深褐取代,走了十几天,地势越来越高,风里的桑蚕香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松针的冷香,混着红枫的燥气,刮在脸上带着点扎人的凉。
某天午后,他爬上一道山梁,突然望见前方的山——形如一头卧牛,背脊浑圆,牛角直指云霄,山脚下的平地上,一间茅草庐孤零零地立在枫树林里,庐顶的茅草泛着枯黄,却透着股安稳的气息。“这就是卧牛山了。”他摸了摸怀里的桑椹干,加快了脚步。
进山那天,秋风正烈,卷着红枫的碎叶从山梁上滚下来,像一团团小火苗。吕子戎踏着满地枫叶往前走,脚下施展开从玉带涧悟的“行云步”——脚跟轻落,脚尖点地,枫叶被踩得微微凹陷,却没发出半点声响,连枝头的露珠都没震落。他走到山庐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里的景象让他愣了愣:一块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立在院中央,石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剑痕,显然是前人练功用的;墙角堆着半捆干柴,屋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透着股清苦的香。
他把包袱放在庐内的木桌上,包袱上插着的梅枝已抽出新绿的叶芽,与桑绸的米白相映,格外显眼。练剑前,他习惯性地摸出李雪梅给的“寒山剑谱”,泛黄的桑皮纸上,“寒江独钓”的图解旁,她用小字批注着“腕松腰沉,劲随水走”。他指尖划过批注,突然觉得这招与桃林的“轻”、梅岭的“韧”、桑谷的“缠”总也融不到一处——练“桃瓣沾衣”时,剑太飘,像抓不住的落叶;练“梅枝横雪”时,又太硬,像撞石头的木棍;练“蚕丝缠竹”时,却又少了点刚劲,像扯不断的棉线,没杀伤力。
“呵,小伙子,剑招攒了不少,可惜像没串起来的珠子,散得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松针的清冽气息。
吕子戎猛地抬头,见一个穿灰色道袍的老道士站在门槛外,须发皆白,用一根松枝捆着,脸上的皱纹里嵌着些泥土,却双目炯炯,像藏着星辰;手里拄着根松枝拐杖,杖头雕着个小小的太极图,油亮光滑,显然用了多年;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道士,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黄芩、柴胡等草药,绿油油的。“道长。”吕子戎赶紧站起身,拱手行礼,青锋剑在鞘中轻吟,似在回应。
老道士走进庐内,目光落在院中的青石上——那是他刚才试剑时划的,剑痕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像张乱麻似的网。“你这剑,有桃叶的轻,有梅枝的韧,有蚕丝的缠,却没‘气’。”老道士在木凳上坐下,拐杖往地上一顿,“你看窗外的风,吹得动红枫,卷得动松针,却能穿堂过隙,钻透石缝,只因它是‘聚’的;你若把风拆成一缕一缕,别说吹叶,连烛火都吹不灭。”
吕子戎盯着窗外的红枫,风一吹,枫叶簌簌落下,却都朝着一个方向飘——他突然懂了,自己的剑招就像散在地上的枫叶,各自为战,没有一股拧成绳的“气”。他刚要开口请教,老道士却摆了摆手:“我姓周,住在山后的‘松云观’,每天来这附近采药。你若不嫌弃,我便每天来陪你说说话,你练剑,我观天,各取所需。”
从那天起,吕子戎便在卧牛山住了下来。每天清晨,他先在院里的青石旁静坐半个时辰——双腿盘坐,掌心向上,闭着眼,脑子里过着这一路的景致:落桃溪的秋风卷叶,寒梅岭的雪压枝桠,桑蚕谷的蚕丝绕架,玉带涧的流水绕石。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阵混乱的感官碎片:指尖触到冰凉的、透明的东西,边缘沾着细碎的银粉;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带着凉意的薄荷香,混着说不清的“金属味”。他皱了皱眉,想抓住这感觉,却像抓不住的风,转瞬就散了。“许是静坐太久,眼花了。”他没再多想,睁开眼,晨光已透过枫树叶的缝隙,洒在青石上,像铺了层碎金。
静坐过后,他便握着青锋剑练剑。老道士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煮着松针茶,偶尔抬眼指点一句:“风来了,剑就顺着风走,别逆着劲;雨来了,剑就跟着雨落,别僵着势。”
秋日的风最是无常。这天午后,狂风突然从山坳里窜出来,卷着红枫的碎叶,像一群疯跑的野马,吹得山庐的木门“吱呀”作响,快要散架似的。吕子戎迎着风站定,青锋剑出鞘,“唰”的一声轻响。风卷着一片枫叶朝他面门飞来,他脚步轻移,像枫叶追着风似的侧滑半步,同时手腕翻转,剑尖贴着枫叶的边缘划过——枫叶被劈成两半,残片仍顺着风势飘向远方,没有半分滞涩。他越练越顺,剑风跟着风声转,时而横扫,卷起满地枫叶;时而斜挑,挑飞空中的碎叶;时而直刺,刺破风的阻隔。“好个‘疾风绕树’!”老道士喝了声彩,放下茶碗,“风无形,剑亦无形,跟着气走,别被招式捆住手脚,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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