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春,寒梅岭的残雪还挂在背阴的崖壁上,吕子戎就背着包袱下了山。包袱上插着的梅枝已抽了嫩黄的芽,青锋剑的剑柄被雪冻得发乌,他用桑皮纸擦了好几遍,才露出原本的光泽。下山的路泥泞难行,雪水混着泥土溅在裤脚上,结成硬邦邦的泥痂,可越往南走,风里的寒意越淡,渐渐有了草木抽芽的清香。
他走了二十多天,过了三条小河,翻了两座矮山,某天清晨,刚走到一个茶摊歇脚,就闻到一股异样的香气——不是梅香的清冽,也不是泥土的腥气,而是淡淡的、带着点甜润的蚕茧香,混着桑叶的清爽,飘得满鼻都是。“老板,这香味是从哪儿来的?”他端起粗瓷碗,喝了口凉茶水。
茶摊老板是个络腮胡汉子,正往灶里添柴,指了指南方:“前面是桑蚕谷,出了名的养蚕地儿。谷里千亩桑林,这会儿正是春蚕上簇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采桑缫丝,香得很呢!就是最近不太平,常有地痞来骚扰。”
吕子戎谢过老板,顺着指引往南走。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漫山遍野的桑树望不到边,嫩绿的桑叶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像铺了层绿色的锦缎。田埂上随处可见挎着竹篮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指尖沾着桑叶的汁液,竹篮里的嫩叶堆得像小山。谷中间有条清澈的涧水,名叫“玉带涧”,水顺着青褐色的岩石流淌,“叮咚”作响,像李雪梅曾弹过的竹笛音,清越又温柔。
他在谷里转了一圈,见田埂边一个老婆婆正踮着脚够最高的桑枝,枯枝摇晃,眼看就要摔下来。吕子戎赶紧上前,伸手扶住老婆婆的胳膊,另一只手轻巧地摘下沉甸甸的桑枝:“大娘,我来帮您。”
老婆婆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大娘,头发花白,脸上却透着红润。她拍了拍吕子戎的手背,笑着递来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桑椹糕:“小伙子力气真大!看你背着剑,是走江湖的吧?要是不嫌弃,就住我家旁边的茅屋,正好帮我采桑喂蚕,管你三顿饱饭。”
那茅屋就建在玉带涧边,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墙是用桑树枝编的,糊了层黄泥,透过枝桠的缝隙能看见涧里的游鱼。吕子戎谢过王大娘,把包袱放在屋里的木桌上,刚用干草铺好床,就听见桑林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穿青布裙的姑娘从树后走出来——梳着双丫髻,发梢系着红布条,脸上带着日晒的红晕,手里挎着竹篮,篮子里铺着新鲜的桑叶,叶尖还沾着晨露。“这是我闺女阿蚕,”王大娘笑着推了推姑娘,“以后采桑喂蚕,你们搭个伴,也能让她多学学规矩。”
阿蚕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绞着裙角,小声说了句“请多指教”,转身就提着竹篮跑回了桑林,裙角扫过地上的桑叶,带起一阵清香。吕子戎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这姑娘像刚孵出的蚕宝宝,怯生生的,却透着股鲜活的生气。
接下来的日子,吕子戎彻底融进了桑蚕谷的节奏。每天天刚亮,他就跟着王大娘和阿蚕去桑林采桑——要选最嫩的第三片桑叶,老叶蚕不吃,嫩叶又不够壮;采的时候得掐着叶柄,不能扯破叶片,不然蚕会生病。中午把桑叶切成细丝,均匀地撒进竹匾,看着蚕宝宝“沙沙”地啃食;傍晚帮着清理蚕沙,把粪便扫进竹筐,晒干了还能当肥料。
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坐在玉带涧边的青石上练剑。从桃林悟的“轻顺”、梅岭悟的“韧猛”,都试着融进“寒山十八段”里,可总觉得不对劲——剑招之间像隔着层东西,“桃瓣沾衣”的轻与“梅枝横雪”的刚切换时,总有些生硬,像是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拧巴得很。
练累了,他就从怀里掏出那本“寒山十八段”剑谱——封皮被汗水浸得发亮,边角磨得起了毛。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手指抚过李雪梅娟秀的批注,时而用双指作剑,对着空气比划“梅蕊初绽”的起手式,嘴里念叨着“松肩沉腰”;时而捡起树枝,在地上画“寒江独钓”的步法,反复调整脚尖的角度。
他没发现,每当这时,阿蚕就会提着竹篮,装作采桑的样子,站在不远处的桑树下望着他。有时他比划得入神,树枝掉在地上,阿蚕就悄悄走过去捡起,轻轻放在他身边的青石上;有时他练得满头大汗,阿蚕就会从家里端来一碗凉茶水,碗里放着两片薄荷叶,放在石头上后,不等他回头就红着脸跑开。
这天午后,日头有些毒,吕子戎练完剑,坐在涧边用清水扑脸。刚抹了把脸,突然觉得眼睛被一双温热的手蒙住了——那手很软,像刚纺出的桑蚕丝一样滑,带着淡淡的桑叶香,指腹还有点采桑留下的薄茧。“猜猜我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刻意压低的调皮。
吕子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抬手挡开,却又停住了——这不是李雪梅的手,没有常年练剑留下的厚茧,却同样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他笑着偏过头,声音放轻:“除了阿蚕姑娘,还有谁会跟我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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