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春,吕子戎背着包袱从卧牛山出发时,老道士送了他一袋松针茶,说“练剑累了,喝口能静气”。他一路往南,走了二十余日,翻过三道山梁,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竹海,终于在荆州西南的群山中发现一处被藤蔓遮掩的谷口——藤蔓缠绕得像道天然的门,他伸手拨开,一股混着花香、水汽与草木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愣在原地。
谷内竟是另一番天地:东侧是漫山的桃林,粉白的桃花开得正盛,像落桃溪的秋枫换了春装;西侧的坡地上,梅枝虽已谢花,却抽出新绿的嫩芽,风骨仍似寒梅岭的雪后苍劲;谷底是连片的桑田,嫩绿的桑叶在风中舒展,与桑蚕谷的景致别无二致;最奇的是谷中央,一条瀑布从数十丈高的崖上奔涌而下,“轰”的一声砸进深潭,水雾腾空而起,在晨光里泛着微光,竟比卧牛山的青石更显磅礴。溪水从潭中溢出,绕着桃林、桑田流淌,叮咚作响,像把他三年来走过的景致都揉在了一起,酿成了一壶醇酒。
“就叫隐龙谷吧。”他望着谷中盘旋的云气——云气绕着瀑布打转,像龙在戏水,轻声说道。青锋剑在鞘中轻吟,似在应和这个名字。
他在瀑布旁的平地上搭了间竹屋:竹片是从谷里砍的楠竹,剖成两半,层层叠叠盖在屋顶;墙是用竹篾编的,糊了层黄泥,既能挡风,又能透点微光;屋里摆着一张竹桌、一张竹床,都是他亲手刨制的,虽粗糙却结实。最显眼的是竹屋四周的墙上,挂满了他从桑蚕谷带来的竹片——每片竹片上都用炭笔写着一招剑招,从“桃瓣沾衣”到“惊雷裂石”,足足百十余片,是他从四百七十一式里初步筛出来的“精华”。
可练了没几日,他就犯了难。站在瀑布前挥剑时,练“桃瓣沾衣”的轻劲,手腕却不自觉掺进“蚕丝缠竹”的绕劲,剑尖像被风吹偏的落叶,飘得没了准头;练“梅枝横雪”的韧劲,又忘了“落雪无痕”的静劲,脚步重得像踩在雪地里,动静大得惊飞了潭边的水鸟;有时甚至练到一半就忘招,握着剑站在竹屋中央,望着满墙竹片发愣,像个背不出书的学童。
“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坐在竹桌前,手指划过竹片上的字迹,指尖沾着的炭粉落在衣襟上。突然,他摸到怀里的“寒山剑谱”,翻到扉页——李雪梅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剑随心动”四个字,墨迹虽淡,却像一道光,捅开了他心里的闷结。他又想起老道士说的“气要聚,不要散”,猛地一拍桌子:“我错把招式当根本,却忘了‘心’才是根!”
他起身摘下墙上的竹片,不再按“招式”分类,而是按“劲路”归整:“桃瓣沾衣”“落雪无痕”同属“轻、静”,练时要如秋叶落、冬雪飘;“梅枝横雪”“惊雷裂石”同属“韧、猛”,要似梅枝抗雪、闪电裂空;“蚕丝缠竹”“涧水绕石”同属“缠、顺”,要学蚕吐丝、水绕峰。他找来新的竹片,每片只写一个“劲诀”,背面则画着对应的自然景象:“轻”字诀旁画着桃叶,“韧”字诀旁画着梅枝,“缠”字诀旁画着蚕丝。
每天清晨,他先对着竹片静坐半个时辰:念“轻”字诀,就想落桃溪的秋风卷叶;念“韧”字诀,就想寒梅岭的雪压枝弹;念“缠”字诀,就想桑蚕谷的丝绕竹架。等心沉下来,再握着青锋剑走到瀑布前练招——剑尖挑着瀑布溅起的水花,练“轻”;剑身在崖壁上轻划,练“韧”;绕着潭边的圆石踏步,练“缠”。松针茶就放在潭边的石头上,练累了就喝一口,清苦的茶味能让他更快静下来。
可还是会乱。有次练“蚕丝缠竹”,本应“缠而不勒”,却因想起“惊雷裂石”的猛劲,手腕一沉,剑尖竟劈断了一根桑树枝,看着落在地上的断枝,他气得把剑扔在石头上,蹲在潭边发呆。三年来的画面在脑子里过:落桃溪的孙伯说“剑是活的,要学自然”;寒梅岭的老樵夫说“根扎得深,剑才稳”;桑蚕谷的阿蚕说“剑要柔,才不伤自己”;卧牛山的老道士说“气聚则剑利,气散则剑钝”;还有赵雄递来的“青锋剑”,李雪梅塞给他的糕点……“他们教我的,从来不是死招式啊!”他猛地站起身,捡起剑,突然明白:自己太执着于“把招式分清楚”,却忘了“剑随心动”的真意——心想到哪里,剑就该到哪里,哪用得着刻意区分“轻”还是“缠”?
那天夜里,谷中下起春雨,雨打在竹屋的茅草上,“沙沙”作响,像李雪梅曾弹过的笛音,清越又温柔。他坐在竹桌前,把分类好的竹片全扔在地上,不再按“劲诀”硬分,而是闭上眼睛,任由记忆里的画面浮现:想起雪落在桃枝上,就挥剑画出“雪落桃枝”——融了“桃瓣沾衣”的轻与“落雪无痕”的静;想起梅枝被雪压弯又弹起,就画出“寒梅弹雪”——融了“梅枝横雪”的韧与“惊雷裂石”的猛;想起蚕丝绕着竹架、涧水绕着圆石,就画出“丝绕石”——融了“蚕丝缠竹”的缠与“涧水绕石”的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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