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水川的悲歌,如同西北高原上永不停歇的烈风,吹得大宋边境诸州一片萧瑟。延州帅司之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韩琦因战败之责上表待罪,虽未立即被罢黜,但声望已遭重创,往日主张主动出击的锐气,也被现实磨去了大半。如今,整个陕西防务的重心,不可逆转地偏向了那位始终主张“先守后战”的范仲淹。
范仲淹站在巨大的边塞舆图前,目光沉静如水,掠过那些代表城寨的标记,最终停留在横山山脉那蜿蜒曲折的界线上。这里,是宋夏之间天然的地理分界,也是游牧与农耕文明碰撞的最前沿。他知道,要想遏制住西夏铁骑的狂潮,不能再依靠飘忽不定的野战大军,必须打造一条扎根于大地的、坚实的血肉长城。
“不能再被动挨打了。”范仲淹转过身,对麾下几位核心将领与幕僚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元昊恃其铁骑之利,来去如风,我若随其节奏,疲于奔命,则永无宁日。为今之计,唯有反客为主,将主动权抓回自己手中。”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一个名为“马铺寨”的旧堡寨位置,此地扼守要冲,前出原防线数十里,正卡在西夏军队南下的咽喉之路上。“就在这里,”他目光灼灼,“筑一座新城!以此为楔子,钉入敌我缓冲之地,使其不敢肆意深入。此城,便名‘大顺城’!”
幕僚中有人面露忧色:“范公,此地远离后方,孤悬在外,若筑城之时,夏军大举来攻,如何是好?”
范仲淹淡然一笑,那笑容里蕴含着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与智慧:“彼若来攻,正合我意。我正要他来攻!” 他随即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命长子范纯佑(时任监押)与番将赵明,率精兵先行占据马铺寨旧址,肃清周边;征发民夫兵卒,携带筑城工具与守城战具,随后跟进;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广布眼线,严密监视西夏军队动向。整个行动,如同下一盘棋,落子果断,布局周密。
二
塞外的春天,依旧寒风刺骨。筑城工地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兵士与民夫们挥汗如雨,夯土的号子声,伐木的叮咚声,交织在一起。范纯佑与赵明亲自督工,与士卒同甘共苦。范仲淹亦时常轻骑简从,亲临一线巡视。他并非只是远远观望,而是会走到正在夯筑的城墙边,抓起一把泥土捻一捻,检查是否夯实;会询问民夫的口粮是否充足,医药是否齐备。
一日,他见几名老卒正在费力地搬运一块巨石,便上前挽起袖口,与众人一同用力。周围兵民见状,无不动容,士气愈发高昂。他知道,筑城不仅仅是垒土石,更是筑人心。
然而,危险如期而至。西夏的游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开始在工地四周出没,试探性的袭击时有发生。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一天深夜,斥候飞马来报:发现大队西夏骑兵,正向大顺城工地扑来!
工地上一时有些骚动。范纯佑年轻,略显紧张地看向父亲。范仲淹却神色不变,他登上临时搭建的望楼,眺望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火把长龙,平静地下令:“按预定方略,执行。弓弩手上墙,步兵于壕后列阵,骑兵藏于侧翼林后,没有我的号令,不许妄动!”
当西夏骑兵呼啸而至,看到的不再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民夫,而是一座已初具雏形、戒备森严的堡垒,以及堡垒前严阵以待的宋军战阵!他们尝试着发动了几次冲锋,都被密集的箭雨和依托工事的顽强抵抗击退。夏军主帅见宋军早有准备,且阵型严整,无机可乘,又恐久拖生变,被宋军援兵夹击,最终悻悻退去。
大顺城,在刀光剑影的洗礼中,顽强地屹立了起来。这座新城,如同范仲淹战略构想中的第一块基石,稳稳地嵌入了边境前沿。
三
大顺城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军心民心,也验证了范仲淹战略的可行性。他并未满足于此,而是以此为契机,将整个边防体系,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将其防区(主要涵盖鄜延路)的防御思想,系统化为 “营田”与“筑城”相辅相成 的方略。
营田固本:他奏请朝廷,大规模推行屯田。将边境闲田分给兵士及招募的百姓耕种,免其租赋,使兵农合一。“无事则耕,有事则战”,这不仅极大地缓解了千里运粮的沉重负担,使军队粮饷得以部分自给,更让戍卒有了扎根边疆的理由,不再是浮萍般的客军。他看着田垄间辛勤劳作的身影,对幕僚感叹:“此非仅为省转输之劳,实欲使士卒知此乃其家室田产,守边即守家,其战必勇。”
筑城连势:继大顺城后,范仲淹又主持或推动修建、修复了细腰城、胡芦泉诸寨等数十个军事据点。这些城寨并非孤立存在,他极其注重它们之间的相互呼应。“诸寨相距,多者四十里,少者二十里,”他指着舆图解释,“烽燧相望,道路相通。一寨受攻,左右邻寨可速往救援,使敌不能专攻一处。如此,点连成线,线扩为面,方可铸就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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