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口的惨败,如同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将整个汴京城从“天圣治世”的迷梦中浇醒。血淋淋的现实撕碎了“蕞尔小丑”的轻蔑,将“西夏”这两个字,以一种狰狞的姿态,刻进了大宋君臣的心头。朝堂之上,主和的声音暂时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同仇敌忾、要求雪耻的怒吼。然而,在这汹涌的民意与朝议之下,潜藏的是更深的焦虑与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躁动。
年轻气盛的韩琦,便是在这种氛围中,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因在蜀地政绩斐然,且屡次上书力主对夏强硬,被仁宗皇帝寄予厚望,擢升为陕西安抚使,与范仲淹(已起复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一同主持对夏战事。韩琦才华横溢,性情果决,颇有胆识,但他身上也带着未经大战洗礼的书生意气,以及一种渴望建立不世之功的迫切。
抵达陕西帅司驻地延州后,韩琦所见,是残破的堡寨,是惶惶的军民,是各级将领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畏敌之色。他心中那股建功立业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仔细分析了三川口之败,认为败因在于刘平等人轻敌冒进,中了埋伏,而非西夏军真的不可战胜。在他看来,宋军缺的是一股气,一股敢于主动寻找敌军主力、并战而胜之的胆气!
“范公,”在帅司的军事会议上,韩琦指着舆图,意气风发,“元昊新胜,其势正骄,必料我朝胆寒,不敢出击。我若此时集中鄜延、泾原两路精兵,主动寻其主力决战,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必可一举摧破其锋,则西夏胆裂,西北可定!” 他的计划,核心在于一个“攻”字,主张调动数万大军,深入夏境,进行一场战略性的决战。
范仲淹静静地听着,眉头微蹙。他抚过边境已有段时日,对西夏骑兵的机动性和李元昊的狡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缓缓摇头:“韩公此言,虽有气魄,然过于行险。我军长于守城,短于野战,且补给线漫长,深入敌境,地理不熟,若元昊避而不战,或以轻骑袭扰我粮道,待我师老兵疲,再以铁鹞子突袭,则后果不堪设想。三川口之鉴,不远啊。” 他指向舆图上横山一线连绵的堡寨,“依我之见,当以此为基,筑城修寨,步步为营,稳固防守,辅以屯田,寓兵于农。待我防线稳固,根基扎实,再徐图进取,方是万全之策。”
一个主张雷霆一击,一个主张稳扎稳打。两种战略思想在帅司内激烈碰撞,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两人只能将两种方案并呈汴京,请皇帝与中枢决断。
二
汴京皇宫,垂拱殿内的气氛,比陕西帅司更加焦灼。仁宗皇帝面对着韩、范二人截然不同的方略,再次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韩琦的奏章,文辞激昂,充满了“扫穴犁庭”、“一举殄灭”的诱惑,深深打动了渴望迅速挽回颜面、证明自己权威的年轻皇帝。想象着王师凯旋、献俘阙下的场景,他几乎就要当场采纳韩琦之策。
然而,吕夷简、宋庠等老成持重之臣,却倾向于范仲淹稳妥的方案。“陛下,韩琦之策,虽壮,然赌性过重。国运相搏,岂能寄望于一战?范仲淹所图,虽缓,然根基牢固,进退有据。望陛下慎之。”
就在仁宗犹豫不决之际,前线传来急报:西夏军再次频繁调动,有大规模入寇的迹象!压力之下,求胜心切的情绪最终占据了上风。仁宗下旨,基本采纳了韩琦主动寻战的方略,命令陕西诸路相机出击,寻找西夏主力决战。但同时,也认可了范仲淹加强防御的建设,赋予其一定的自主权。
这道意图兼顾的圣旨,到了前线,却成了催命的符咒。韩琦认为得到了皇帝的全力支持,更加坚定了寻求决战的决心。他命令麾下大将——泾原路副都部署任福,统率数万兵马,出巡边塞,并授予其方略:“自怀远城趋德胜寨,至羊牧隆城,出敌之后。诸寨相距才四十里,道近势易,粮饷便足。度势未可战,则据险设伏,待其归邀击之。” 核心思想是,绕到西夏军侧后,视情况决定是战是伏,但务必重创敌军。
任福,是一员骁勇的宿将,战场上敢打敢拼,但性情也有些轻躁,对韩琦的方略理解,更偏重于“寻敌决战”而非“据险设伏”。他率领着包括桑怿、刘肃、武英、耿傅等将领在内的精锐部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大军行进之初,颇为顺利,甚至在小股接触战中击败了一些西夏游骑,更增添了任福的轻敌之心。
三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李元昊布下的天罗地网监视之下。李元昊就像最狡猾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进入预设的陷阱。他早已选定了决战地点——好水川(今宁夏隆德西北)。这里两川交汇,地势复杂,两侧山峦起伏,中间有较为宽阔的川道,非常适合埋伏和骑兵突击。
他派出了小股部队,佯装败退,沿途故意丢弃大量的牛羊、骆驼和物资,做出溃不成军的假象,一步步将求战心切的任福大军,引向好水川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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