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二年的春风,似乎未能吹散汴京皇城上空那层无形的凝重。仁宗皇帝赵祯亲政已逾一年,他勤勉地履行着天子的职责,每日御殿听政,批阅奏章至深夜,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符合士大夫们期待的仁德明君。然而,权力中心的更迭,总伴随着暗流与试探。他需要时间真正树立权威,需要机会向天下证明,他不仅仅是先帝与太后的继承者,更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帝国主宰。
就在这新旧交替的微妙时刻,一封来自西北边陲、由鄜延路兵马钤辖司发出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一声凄厉的鹰唳,撕裂了汴京春日虚假的宁静,被浑身尘土的驿卒一路高喊着“紧急军情”送入皇城,直达御前。
“……党项酋长李元昊,已于去年末,在兴庆府(今宁夏银川)筑坛受册,僭号‘大夏’,自称‘世祖始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改元‘天授礼法延祚’!其麾下铁骑,已开始频繁寇掠我保安军、金明寨一线,边烽昼举,军民震恐……”
紫宸殿内,枢密使张士逊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将这石破天惊的消息诵读出来。刹那间,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被抽空了。随即,“嗡”的一声,压抑不住的惊骇与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僭号称帝?!这……这李元昊,安敢如此!”
“蕞尔小丑,竟敢窥窃神器!”
“完了……澶渊之盟换来的太平,到头了……”
龙椅上,年轻的仁宗皇帝赵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感到一阵眩晕,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肋骨。僭号称帝!这不再是往日小规模的边境骚扰,不再是索要岁赐的讨价还价,这是**裸的、对天朝上国权威最根本的挑战,是对大宋正统地位的彻底否定!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西北方向,一股裹挟着草原腥风的黑色狼烟,正冲天而起,向着中原腹地席卷而来。
二
短暂的震惊与混乱之后,是更加激烈的朝议争论。如何应对李元昊的称帝与挑衅,成为了摆在年轻皇帝和满朝文武面前最紧迫、也最棘手的难题。
以新任参知政事宋庠(音:乡)、以及一部分资深老臣为代表的主和(或曰主守)派,率先发声。宋庠出班,神色凝重:“陛下!李元昊狼子野心,固然可恨。然,我朝承平岁久,河北、陕西兵备虽整,然久疏战阵。且西北地势辽阔,补给艰难,若仓促兴大军讨伐,胜负难料。一旦受挫,非但损兵折将,更恐契丹趁机南下,届时两面受敌,社稷危矣!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严守边境要隘,增派兵力,深沟高垒,以挫其锋芒。同时,或可遣使斥责,晓以利害,或效澶渊故事,许以岁赐,羁縻其心,换取边境安宁,待国力充实,再图后举。” 这番言论,核心在于“稳”与“拖”,反映了朝廷内部普遍存在的畏战、求稳心态。
“荒谬!”一声断喝响起,打破了主和派营造的谨慎氛围。只见一位面容刚毅、身着绯袍的官员大步出列,正是新任右正言、知谏院吴育。他性情耿介,遇事敢言,此刻更是怒形于色:“宋参政此言,无异于抱薪救火,养虎为患!李元昊既已僭号,便是自绝于天朝,与我大宋势不两立!若此时仍行姑息之策,以金帛贿之,非但不能使其满足,反会助长其气焰,令四夷耻笑!堂堂中国,岂能向一叛臣割地赔款,屈膝求和?!臣以为,当立即下诏,削其赐姓(李为宋赐姓),绝其岁赐,明令天下,共讨此逆贼!并选将练兵,筹备粮草,予以迎头痛击,方显天朝威严!”
吴育的激烈主张,立刻得到了范仲淹(虽因母丧丁忧在外,但其同道)、欧阳修(时任馆阁校勘)等一批少壮派、清流官员的暗中支持或公开呼应。他们代表着士大夫阶层中日益高涨的、要求强硬对外、重塑国格的情绪。
朝堂之上,两派意见激烈交锋,引经据典,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龙椅上的仁宗,听着耳边嘈杂的争论,眉头越锁越紧。他内心渴望像太宗皇帝那样建功立业,扫平边患,重塑大宋军威,但宋庠等人指出的风险,又像冰冷的枷锁,束缚着他的手脚。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做一个决策,尤其是关乎国运的重大决策,是何等的艰难。
最终,在几番权衡之后,仁宗采取了折中之策:一方面,下诏削夺李元昊的官爵,停止五市,悬赏擒杀元昊,摆出强硬的姿态;另一方面,并未立刻发动大规模进攻,而是命令陕西诸路严加守备,增兵戍边,并选派能臣干将前往前线主持防务。他试图在“战”与“和”之间,找到一条稳妥的道路。
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李元昊的野心,绝非一道削爵诏书和边境戒严所能遏制。
新组建的西夏王朝,如同一部高效而残酷的战争机器,在李元昊的意志下全力开动。他不仅拥有来自横山羌蕃的悍勇步跋子(山地步兵),更核心的力量,是那支由平夏部党项骑士为主体,装备精良、战术灵活的“铁鹞子”重甲骑兵。这支骑兵,人马皆披重甲,以索羁连,虽死马上不坠,冲锋起来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是野战破阵的绝对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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