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四年的深秋,海上吹来的风带着咸腥与寒意。驻跸越州(今浙江绍兴)的南宋小朝廷,依旧沉浸在金兵北撤后的惊悸与喘息之中。行宫简陋,百官散居民舍,整个朝廷都透着一股流亡的狼狈。然而,就在这一片颓唐之中,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曾任御史中丞、随徽钦二帝北狩的秦桧,竟然从金国脱身,携家眷南归,已至行在!
一、 海上归来
十一月初,越州城外码头。一艘破损的海船在萧瑟的秋风里靠岸。船板上走下一行人,为首的正是秦桧。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虽经风霜之色,眼神却锐利而沉静,并无一般俘虏的颓丧。紧随其后的,是他的妻子王氏,以及几名仆役。王氏衣着虽旧,却收拾得颇为齐整,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从容。
闻讯赶来的官员们围拢上去,神色间充满了惊疑与探究。从金人严密看守的五国城,跨越数千里,穿过宋金交战区,安然抵达东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会之(秦桧字)兄!真是你!” 与秦桧有旧的同僚范宗尹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激动中带着难以置信,“你是如何…如何脱得虎口?”
秦桧面对众人灼灼的目光,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与疲惫:“九死一生,全仗…全仗上天庇佑,与一点侥幸罢了。”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金人监守偶有松懈,桧趁其不备,手刃监守,夺舟泛海,历尽波涛,方得重见故国衣冠…” 他言及“手刃监守”时,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众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王氏在一旁,适时地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补充道:“一路之上,风高浪急,几次险些舟覆,幸得海神庇佑…” 她言语细致,描绘海上艰辛,情状逼真,不由得人不信。
这番说辞,虽看似合理,却也让一些老成持重之人心生疑窦。金人何等凶悍,看守何等严密,秦桧一介文臣,竟能如此轻易“手刃监守”、“夺舟泛海”,还带着家眷仆役全身而退?然而,此时南宋朝廷上下,正弥漫着对金人的极度恐惧与难以言说的求和意向,秦桧的归来,尤其是他带来的关于金国内部、关于二帝情况的消息,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那一点疑虑,在巨大的信息需求和潜在的“和平”希望面前,被暂时压下了。
二、 陛见陈策
秦桧归来的消息,立刻惊动了深居行宫的高宗赵构。他正处于极度焦虑之中,金兵虽暂退,但威胁未除,朝廷漂泊,人心惶惶。听闻熟悉金国情况的旧臣归来,他立刻下旨召见。
行宫偏殿,炭火微弱。赵构看着跪在下面的秦桧,心情复杂。秦桧是旧臣,其妻王氏还是北宋名臣王珪的孙女,身份可靠。但他从敌占区归来,背景终究有些不明。
“秦卿历尽艰辛,重归故国,忠义可嘉。”赵构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起来说话。北边…情形究竟如何?二位圣上…可还安好?” 他问出了最关心,也最难以启齿的问题。
秦桧再拜起身,神情凝重而恭谨:“陛下,臣蒙二位圣上恩典,在北地虽困苦,亦得近侍左右。二位圣上…形体虽劳,然心念故国,尤以社稷为念…” 他巧妙地将徽钦二帝的囚徒生活一语带过,重点渲染他们的“思乡”与“顾念社稷”,这既满足了赵构探听消息的需求,也隐晦地安抚了他——二帝并无立刻归来争夺皇位的意思或能力。
接着,秦桧话锋一转,开始详细分析金国形势:“臣观金虏,其势虽张,然内有宗室倾轧,外有蒙古诸部掣肘,实已是强弩之末。其所以屡屡南犯,无非是欺我朝中无定策,战和不定耳!”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赵构和当时许多主和派官员的心理。
“卿以为,当今之计,该当如何?”赵构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吸引了。
秦桧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方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殿中:“陛下!为今之计,欲求天下无事,须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他详细阐释:“将原籍河北、河东、山东等北地之官员、军民,尽数遣返故土,归金国治理;而我朝则专力经营江南、巴蜀等南地。如此,金人得北地人口充实,其贪欲稍减;我朝弃北地之累赘,可保江南之安宁。两国各守疆界,则兵戈可息,和议可成!”
这番**裸的放弃中原、划江而治的投降论调,若是放在宗泽在世时,必被斥为卖国妄言。但此刻,听在惊魂未定、一心只想偏安的赵构耳中,却如同迷途中的指南。这“策略”不仅为他可能的放弃中原找到了“理论依据”,更隐含着与金人达成和议、巩固自身帝位的巨大诱惑!
赵构虽然表面上未置可否,只是沉吟道:“卿言…容朕细思。” 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并未逃过秦桧敏锐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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