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晨雾还没散时,就能看见廊下立着道纤瘦的身影。沈静姝扶着根乌木手杖,杖头雕着朵半开的莲,指尖扣着冰凉的木纹,每走一步,左腿脚踝还是会传来一阵轻颤 —— 府医说扭伤虽在好转,却还没到能丢开手杖的地步。春雨在旁小心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提着件素色披风,见她停下来咳嗽,连忙把披风拢上去:“夫人,风还是凉,咱们回屋吧?”
沈静姝摇摇头,目光落在院角那株老梅上。积雪融得差不多了,枝桠上还挂着些没化尽的霜粒,衬得那几颗胀大的花苞愈发显眼,嫩黄的瓣尖像被揉碎的月光,藏在褐色枝桠间,透着股韧劲。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裹在晨雾里,轻得像片羽毛:“再走两步,总躺着也闷。”
这静心苑的日子,表面瞧着是一潭死水 —— 每日晨起喝药,午后靠在窗边看书,傍晚让春雨念些话本解闷,连院门上的铜环,都少有人来叩。可只有沈静姝自己知道,水面下的暗流早开始涌动,她织的那张网,正借着不起眼的丝线,一点点往侯府的各个角落延伸。而云裳,就是最关键的那根暗渠。
云裳来送浆洗好的衣物时,总选在午后 —— 这时院里的婆子要么在廊下打盹,要么去小厨房领点心,最是松懈。她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蓝布衣裙上还沾着点皂角的淡香,手上的冻疮虽好了些,却留下了浅浅的红痕,攥着衣角的指尖,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夫人,这是您前几日换下的素色襦裙,奴婢仔细浆洗过了。” 她把衣物递给春雨,眼睛却悄悄往沈静姝那边瞟 —— 沈静姝正低头翻着本《女诫》,书页翻过的声音轻得很,可云裳总觉得,夫人哪怕没抬头,也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春雨接过衣物清点时,云裳趁机往沈静姝身边挪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夫人,奴婢今早去大厨房取皂角,听见采买的刘婆子和王婆子嘀咕,说张嬷嬷前儿批了条子,从‘回春堂’进了批药材,有西洋参、燕窝,还有几味是安神补气的上品,量却不多,不像是公中用的。”
她说完就飞快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连呼吸都放轻了 ——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递消息,既怕说漏了嘴,又怕夫人觉得她多事。
沈静姝翻书的手指顿了顿,书页停在 “妇德” 那一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泛黄的纸边。安神补气的上品药材?量少?还经了张嬷嬷的手……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人影 —— 柳姨娘。
前几日她让春雨去打听各院动静,春雨回来说,柳姨娘近来总称病,晨昏定省都免了,连院子里的丫鬟都少出来走动,连往日最爱的桂花糕,都没让小厨房做过。柳姨娘年纪轻,身子向来康健,怎会突然 “病” 得连面都不露?再联想到云裳说的药材…… 沈静姝的心轻轻沉了沉,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难道柳姨娘是有孕了?
这念头一出来,就像藤蔓般缠上心头。她清楚记得,萧煜的原配夫人,也就是那位早逝的林氏,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唤绾绾,身子弱得很,常年汤药不离口。侯府子嗣本就单薄,太夫人更是日日盼着能有个男丁承继香火。若是柳姨娘真怀了孩子,且是个男孩,那侯府后院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
张嬷嬷在这时候暗中采买药材,是奉了太夫人的意思,还是柳姨娘自己的手段?若是太夫人授意,那柳姨娘往后的地位,怕是要压过她这个正牌世子夫人;若是柳姨娘私下谋划,那她背后,又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心思?沈静姝垂着眼,掩去眼底的波澜,只淡淡 “嗯” 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往后若再听见什么,不必急着说,看准时机再来。”
云裳松了口气,连忙应了声 “是”,躬身退了出去,走的时候还特意放慢了脚步,生怕脚步声惊动了院外的婆子。
待云裳走后,沈静姝才合上书,靠在引枕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认这个猜测。张嬷嬷那边盯得紧,云裳能接触到的,也只是些外围的闲谈,要想探到更深的底细,得找个能靠近太夫人、又肯松口的人。
机会来得比她想的要快。三日后的清晨,太夫人那边派人送来了补品,来的不是常来的张嬷嬷,而是太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李嬷嬷在太夫人跟前伺候了二十多年,算是府里的老人,虽不如张嬷嬷得势,却也有些体面,更重要的是 —— 府里人都知道,李嬷嬷和张嬷嬷素来面和心不和,早年还因争太夫人身边的差事,闹过不少不痛快。
李嬷嬷一进院门,就满脸堆笑,手里提着个朱漆食盒,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夫人快别起身,仔细伤着!太夫人惦记着您的脚伤,让老奴送些血燕和山参来,说是给您补补身子,好早些痊愈。”
沈静姝本想挣扎着起身行礼,被李嬷嬷一把按住了胳膊。李嬷嬷的手很暖,带着点常年握暖炉的温度,比张嬷嬷那总是冰凉的手,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劳母亲挂心,妾身真是过意不去,反倒让母亲为我操心。” 沈静姝靠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说话时还带着点病后的虚弱,眼神却清亮,细细打量着李嬷嬷 —— 李嬷嬷穿着件深蓝色的比甲,领口绣着朵暗纹菊,鬓边别着支银簪,瞧着比张嬷嬷多了几分温和,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精明,却一点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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