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在合作社新刷的蓝漆门框外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扑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仓库里却暖意融融,几盏大瓦数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新木料的清香、丝线的微甜,还有一股子蒸腾起来的、属于希望的热气。
“芸姐,你看!这批‘蝶恋花’手帕,针脚比上回又匀了!”聋哑女孩小满第一个冲到姜芸面前,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她摊开手掌,一方素白的手帕上,几只形态各异的蝴蝶翩跹起舞,翅膀上的鳞片感用细如发丝的丝线层层叠叠地绣出,在灯光下竟流转着若有若无的虹彩。这是姜芸新教的“乱针叠鳞”技法,小满天赋惊人,学得最快。
姜芸指尖轻轻拂过那翅膀,丝线微凉,触感却异常细腻真实。她心头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比仓库里烧得正旺的煤炉还要炽热。林县长视察带来的不仅仅是口头承诺,第二天,县供销社的采购员就上门了,带着一份意向书,承诺包销合作社首批试水市场的五百件绣品。更令人振奋的是,李主任亲自协调,那笔拖延已久的修葺款终于拨了下来,工队已经进场,仓库后院正在加紧搭建一个带玻璃顶棚的晾晒棚和专门的质检室。
“好,真好!”姜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用力握了握小满冰凉的手,又转向围拢过来的学员们,“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这批货,是咱们合作社的‘开门红’,也是咱们苏绣走出村子的第一步!针脚要稳,心思要细,每一针,都绣的是咱们自己的脸面,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知道啦,芸姐!”学员们齐声应和,声音里满是干劲。周建军带着几个男学员,正麻利地将一批打包好的绣品搬上县供销社派来的小货车。晓雅扎着羊角辫,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嘴里念念有词。仓库里,绣绷翻飞,丝线穿梭,只有细微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针尖碰撞声,却汇成了一曲充满力量的劳动交响乐。
姜芸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专注而充满希望的脸庞,最后落在自己别在衣襟上的那只雏菊发卡上。林萌萌那只灵动的蝴蝶发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品牌……合作社……苏绣……这些词在她脑海里反复碰撞、组合。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逐渐清晰:她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卖货的地方,更是一个能让人记住、能代表她们独特手艺的名字!一个能承载这份传承,又能走向更远未来的招牌!
这个念头让她心潮澎湃,几乎要立刻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然而,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时,仓库角落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哎哟!我的绣绷呢?谁看见我的绣绷了?”
声音来自一个叫秀莲的姑娘,她脸色煞白,慌乱地在自己的工作台附近翻找,动作越来越大,带倒了旁边的线轴,五颜六色的丝线滚了一地。
“别急,秀莲,好好想想,放哪儿了?”姜芸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快步走过去。
“就……就放在这儿啊!刚才我还绣了两针,去倒了杯水,回来就没了!”秀莲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着空荡荡的台面。
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针线声都停了。学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和不安。那绣绷上,是秀莲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完成的一幅“喜鹊登梅”小屏风,针法精巧,梅枝遒劲,喜鹊栩栩如生,是准备第一批出货的精品之一。
姜芸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整个仓库。门窗紧闭,除了她们合作社的人,只有周建军他们几个在搬货,不可能有人进来。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仓库后门——那扇通往后院工地的门。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缝,冷风正从那里呼呼地灌进来,吹得门帘啪啪作响。
“后门……谁开的?”姜芸的声音陡然变冷。
“我……我刚才看后面亮着灯,想着工队在干活,透透气……”一个年轻学员小声嗫嚅着,脸上满是惶恐。
姜芸的心猛地一沉。她猛地拉开后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后院工地上,工人们早已收工,只留下几个孤零零的脚手架和一堆堆建材,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雪地上,几行凌乱、仓促的脚印,清晰地从后门一直延伸到工地尽头,然后消失在围墙外那片荒芜的野地里!
脚印!新鲜的脚印!
“丢了!东西丢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仓库里顿时炸开了锅。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秀莲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其他学员也慌了神,纷纷检查自己的东西。
“我的!我的‘百子图’荷包也不见了!”
“天哪!我绣的那对鸳鸯枕套……”
“完了完了,那都是要交货的啊!”
一时间,哭声、惊呼声、翻找声乱作一团。合作社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希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盗窃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寒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吹得人心发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