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雨,细密如针,斜斜织着灰蒙蒙的天。姜芸站在合作社仓库门口,望着坑洼的泥地上积起的浑浊水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磨破的线头。仓库里,五十多个学员挤在临时搭建的竹棚下,缝纫机“嗒嗒”声被雨声压得沉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棉布和劣质染料的混合气味。
“芸姐,赵村长又来了。”小满急匆匆跑过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双手比划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焦灼。她指向村口那条泥泞的小路,赵德顺披着件半旧的油布雨衣,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挪,身后跟着个缩着脖子的村会计。
姜芸心头一沉,指尖掐进掌心。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每次县里有人要来考察,赵德顺总能“恰巧”出现,不是抱怨仓库漏雨“需要维修费”,就是暗示合作社“占了村里的便宜”,该交“管理费”。昨天,他更是直接堵在门口,唾沫星子横飞:“姜芸,别以为得了县里几个奖就尾巴翘上天!这仓库是村里的,你合作社想用,一年五千块,少一分都不行!不然,哼,水电我给你掐了!”
五千块!合作社刚起步,扶持资金还没批下来,学员们指着订单吃饭,哪来这笔钱?姜芸当时咬碎了牙,只冷冷回了一句:“赵村长,政策文件您应该也看了,向手艺人收保护费,违规。”赵德顺脸皮一抽,撂下句“你等着”,悻悻走了。姜芸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来了就来了。”姜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意,强迫自己冷静。她转身,对着棚下忙碌的学员们扬声道:“大家加把劲!今天县里领导要来,咱们把最好的绣品都摆出来,让领导看看咱们的本事!张桂兰姐,你带几个人把那批新到的丝线整理好,别淋湿了;小满,你负责那几幅《荷塘月色》的装裱,千万仔细点!”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学员们纷纷点头,动作更快了几分。
仓库角落,周建军正低头用砂纸打磨着几根旧绣绷,见姜芸过来,压低声音:“芸丫头,我刚才听村口小卖部的人说,赵德顺昨天晚上去了乡里,好像找了谁……怕是又要耍花样。”他女儿小娟坐在他身边,正专注地在一块素白手帕上绣着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得不像初学者。
姜芸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对周建军感激地点点头:“周叔,您多留意着点。”她走到小娟身边,看着那朵在雨雾天里显得格外鲜亮的红梅,心头掠过一丝暖意。这孩子,自从学了绣,话多了,人也精神了。她轻轻拍了拍小娟的肩膀:“绣得真好,这梅花,开得有骨气。”
仓库门口,赵德顺终于挪到了,甩了甩雨衣上的水珠,假牙因为冷风和泥泞,显得格外突兀。他眯着眼扫视着棚内,目光在那些摆放整齐、光鲜亮丽的绣品上贪婪地舔舐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姜芸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
“姜芸,准备得挺齐全啊?”赵德顺搓着手,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领导啥时候到?我这当村长的,总得提前迎着不是?可别像上次似的,领导来了,我这村长还蒙在鼓里,显得多不重视!”他意有所指,上次他故意拖到领导快到才“姗姗来迟”,结果被姜芸当着领导的面,用文件怼得哑口无言。
“赵村长客气了,”姜芸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语气却疏离,“领导行程没定准,我们随时准备着。您要是忙,不用特意过来,我们汇报好工作就行。”她话里的“特意”二字咬得稍重,赵德顺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
“忙?再忙也得为村里的发展操心啊!”赵德顺干笑两声,凑近一步,身上那股劣质烟草和汗酸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姜芸,你看这仓库,领导来了,看着这破棚子,像什么话?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从乡里争取到点维修材料,钱嘛……”
“材料呢?”姜芸直接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针,“赵村长,材料在哪儿?我们急需仓库存放原料和成品,漏雨损失太大。您要真争取到了材料,我们合作社立刻出人手维修,绝不耽误。”
赵德顺被噎了一下,眼神闪烁,支支吾吾:“材料……材料还在路上,这不,雨大,车进不来嘛!钱……钱得先垫付一部分,工人的工钱……”
“又是钱?”姜芸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转身对张桂兰道:“桂兰姐,把那份县里刚下发的《关于扶持农村手艺人发展的补充规定》拿来,赵村长可能还没仔细看过。”
张桂兰立刻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打印清晰的红头文件,递到姜芸手中。姜芸展开,故意用清晰响亮的声音念道:“……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以任何名义向农村手艺人及合作组织收取‘保护费’、‘管理费’、‘场地使用费’等不合理费用,违者严肃处理……赵村长,您听听,这‘任何名义’,‘严肃处理’,写得明明白白。您要真为村里好,就该带头执行政策,而不是在领导要来的时候,想着法儿地卡合作社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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