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钝刀子,刮得人脸上生疼。姜芸站在合作社仓库门口,望着眼前这片被赵德顺以“维修”为名拖延了整整半月的场地,指尖无意识地在冻得发硬的棉袄袖口上划着圈。仓库门锁锈迹斑斑,门缝里钻出股霉味,几只麻雀在房梁上扑棱棱飞过,留下几粒灰白的鸟粪,像嘲弄的斑点。
“芸丫头,真要今天?”周建军搓着手哈着白气,女儿晓雅抱着个针线篓站在他身后,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手里攥着块刚绣好的小手帕,针脚细密,是姜芸新教的“套叶针”。
“县长十点就到。”姜芸声音很轻,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地上。她回头,身后是合作社的“主力军”——二十几个学员,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怀里抱着绣绷、丝线,紧张得手心冒汗。聋哑女孩小满站在最前面,眼神像淬了火的针,专注得让人心头发烫。她指尖捏着根绣针,针尖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着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
赵德顺是踩着点来的。他披着件半新的军大衣,肚子腆着,脸上挂着惯常的、自以为高深莫测的笑,身后跟着个缩着脖子的村会计。“哟,这么热闹?”他大嗓门一开,惊飞了房梁上的麻雀,“准备得不错嘛!不过这仓库……”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手指头在锈锁上敲了敲,“修葺款还没批下来呢,急啥?”
姜芸没接话,只是平静地抬手,指向仓库侧面。那里,几根新搭的竹竿上,晾晒着学员们刚完成的绣品——手帕、围裙、几幅简单的花鸟小品。丝线在寒风里轻轻摆动,像凝固的彩虹。阳光艰难地穿透薄云,落在那些细密的针脚上,竟也映出几分温润的光泽。
“赵村长,”姜芸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声,“这些绣品,是学员们熬了十几个通宵赶出来的。供销社等着要,县里也等着看。”她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向赵德顺,“场地的事,您总说‘再等等’。可这绣品,等不了;学员们的饭碗,更等不了。”
赵德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姜芸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破。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发作,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盖过了风声。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驶来,最后稳稳停在合作社门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公社的李主任,满脸堆笑地拉开了后车门。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下了车,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晾晒的绣品上。他身后,跟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色小棉袄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手里捏着个塑料发卡,亮粉色,边缘已经有些发白。
“县长!县长您辛苦了!”赵德顺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换上了谄媚的笑,小跑着迎上去,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
县长姓林,没理会赵德顺,径直走到晾晒的绣品前。他拿起一条绣着兰草的手帕,指腹轻轻摩挲着细腻的丝线,眉头微微舒展。“针脚不错,很扎实。”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是学员们才学了半个月的手艺。”姜芸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她们大多没摸过针,现在能绣出这样的活儿,全凭着一股子韧劲。”
林县长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学员们。晓雅鼓起勇气,往前迈了一小步,把手里的手帕递过去:“县长叔叔,这是我绣的。”
林县长接过,看到手帕角落里绣着个小小的“雅”字,眼神柔和了几分。他看向晓雅:“叫什么名字?”
“周晓雅。”晓雅声音细弱,却很清晰。
“好孩子。”林县长把手帕递还给晓雅,目光扫过她有些不便的腿脚,最后落在姜芸身上,“姜芸同志,听说你想办合作社?”
“是,县长。”姜芸挺直了背脊,“想把村里的绣娘都组织起来,统一培训,统一找销路。这样大家伙儿都能靠手艺吃饱饭,咱们的苏绣也能传下去。”
“想法很好。”林县长点点头,“可办合作社,得有地方,有规矩,有带头人。”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般射向赵德顺,“赵德顺同志,听说合作社的场地,你卡着不给?”
赵德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了个干净。他没想到县长会直接点破,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县长,您听我说……这仓库年久失修,得花钱啊!村里哪来那么多钱?再说,合作社用了村里的地,总得给村里交点管理费吧?一年五万……不不不,五千!五千总行吧?”他语无伦次,急得假牙都差点掉下来。
“五千?”林县长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陡然拔高,“赵德顺!你看看这些学员!看看她们手里的绣品!她们辛辛苦苦学手艺,就为了多挣口饭吃!你倒好,场地不给,还要伸手要钱?你这是支持农村手艺人发展?这是卡脖子!是压榨!”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旁边堆着的麻袋,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县里三令五申,要扶持农村特色产业!你倒好,把政策当耳旁风!合作社是县里重点扶持的项目,场地必须马上解决!管理费?一分钱都不许要!再让我听到你卡合作社的脖子,你这个村长,就别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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