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青石板院坝里,秋阳刚爬过东墙,就被一股子冷硬的气氛压得发沉。张师傅拄着枣木拐杖站在石桌旁,褪色的蓝布褂子下摆被风掀起一角,他手里捧着的那幅 “牡丹图” 摊在桌面上,绢面泛黄发脆,原本艳红的花瓣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边缘一圈模糊的淡粉,像极了老匠人此刻紧绷的脸色。
“化学固色?说破天也是洋玩意儿!” 张师傅的拐杖往地上一顿,石缝里的草屑都震得跳了跳,“当年我师父教我绣这牡丹,用的是江南的晨露浸金线,晒足七七四十九天,色牢度比什么都强。现在倒好,要往绣线里加化学试剂,这不是把苏绣的魂都泡烂了吗?”
石桌周围围了十多个老匠人,大多是跟着张师傅学过艺的,此刻都跟着点头。王秀莲捏着自己绣了一半的 “双鱼图”,丝线在指尖绕了两圈,声音里带着怯意却又坚定:“姜丫头,不是我们老顽固。你看我这绣品,要是用了那固色剂,以后传给我闺女,她会不会说这不是正经苏绣?”
年轻绣娘里也起了骚动。陈梅攥着绣绷的手发白,她前天才跟着姜芸看了固色实验,金线泡过试剂后确实韧性足了不少,可此刻听老匠人们一说,心里又犯了嘀咕。“要是客户知道我们用了化学东西,会不会不要我们的绣品啊?” 她这话一出,几个刚加入合作社没多久的年轻姑娘立刻附和,院子里的议论声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杂。
姜芸站在台阶上,身上还沾着早上去桑叶田的露水。她看着院坝里分成两派的绣娘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笔记本 —— 那上面记着李建国昨天发来的最新实验数据,桑叶提取物的比例已经调到了最佳,可现在看来,技术难题好解,人心的结却难开。
“张师傅,王婶,大家先别急。” 姜芸的声音不高,却刚好压过了议论声。她走下台阶,蹲在石桌旁,手指轻轻拂过 “牡丹图” 上褪色的花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苏绣讲究‘材美工巧’,材料要是变了,大家心里没底,这很正常。”
张师傅哼了一声,却没再打断她。
“但大家还记得吗?去年咱们修复那幅清代的‘百子图’,绣线脆得一捏就断,最后是怎么保住的?” 姜芸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是用了柠檬酸溶液轻轻浸润,这才让丝线恢复了韧性。柠檬酸不是化学试剂吗?可当时没人说这是毁了苏绣。”
这话让院子里安静了一瞬。王秀莲愣了愣,下意识接话:“那不一样,柠檬酸是天然的……”
“是天然的,但也是经过提纯的化学物质。” 林晓抱着一摞书从屋里跑出来,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上,她把书往石桌上一放,翻开其中一本泛黄的《苏州府绣艺录》,“大家看这里,乾隆年间,苏绣匠人就用明矾水固色,防止丝线褪色。明矾也是化学物质,可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没人说它不是苏绣。”
书页上的字迹是竖排的,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张师傅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手指点在 “明矾水浸线,日晒三日” 那行字上,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 他年轻时确实听师父提过 “矾水固色”,只是时间久了,早忘了这茬。
姜芸趁机把笔记本拿出来,摊开在石桌上:“李工程师昨天刚调整了配方,现在的固色剂里,桑叶提取物占了七成,酸性固色剂只占三成。大家看这个样品。”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两块绣片,一块是用传统方法绣的,一块是用新固色剂处理过的,“两块都是我上周绣的,大家可以摸摸,看看质感有没有区别。”
绣娘们围了上来,你传我我传你地摸着绣片。陈梅捏着两块绣片的金线对比,惊讶地说:“好像没区别啊,这新的还更软一点。” 王秀莲也仔细看了看,眉头渐渐松开,却还是没松口:“摸着是没差,可洗过之后呢?会不会掉色?”
“这就是我要跟大家说的。” 姜芸站起身,“从今天起,我每天在西厢房做实验,大家随时可以去看。我们会记录每一次水洗、日晒的数据,一个月后,咱们再拿结果说话。要是到时候大家还觉得不行,我绝不再提化学固色的事。”
张师傅看着姜芸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石桌上的老绣谱和新绣片,拐杖在地上又顿了顿,终于松了口:“行,我信你这丫头一次。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让我发现你糟蹋苏绣,我第一个不饶你。”
老匠人们见张师傅松了口,也纷纷点头。陈梅和几个年轻绣娘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意,院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等绣娘们散得差不多了,林晓拉着姜芸进了资料室。资料室在合作社的东头,堆满了从县文化馆借来的老文献,阳光透过木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晓从书架最上层抽出一本缺了封皮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芸姐,我刚才找书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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