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晒谷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几张竹椅围着一张八仙桌摆成圈,竹椅上坐着的老匠人个个神色凝重。姜芸抱着一个木匣子站在桌前,晨光透过头顶的梧桐叶,在她脚边洒下细碎的光斑,手里的木匣子上还沾着从省城带回来的泥土 —— 里面装着昨晚刚实验成功的化学固色金线。
“张师傅,各位叔伯婶子,” 姜芸把木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铺着的白色绸缎上,几根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暖亮的光,“这是用桑叶汁和酸性固色剂调出来的金线,大家先看看。”
最先伸手的是隔壁村的周婶,她捏起一根金线,指尖轻轻揉搓。“软和,跟老金线手感差不多。” 她把金线凑到眼前,眉头却皱了起来,“就是这颜色…… 太亮了,反倒不真实,像镀了层铬。”
坐在中间的张师傅没动,他手里攥着个布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直到姜芸把一根金线递到他面前,他才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金线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把布包往桌上一摔 —— 布包里裹着的正是那幅褪色的牡丹图,淡粉色的花瓣边缘已经泛白,墨色的枝叶也褪成了灰黑色,像蒙了层厚厚的灰尘。
“姜丫头,你看看这个!” 张师傅的声音带着颤,却字字有力,“这是我二十五岁那年绣的,用的是咱苏绣传了三辈的金线,没靠什么化学玩意儿,照样鲜亮了二十年。现在你弄这些‘药水泡的线’,就算韧性好,那还是苏绣的金线吗?”
八仙桌周围立刻响起附和声。西边村的赵叔把烟袋锅往鞋底一磕,火星溅在地上:“张师傅说得对!苏绣讲究‘三分料,七分功’,料要是变了,功再好也白搭。我年轻时跟师父学绣,师父说金线要‘晒足七七四十九天,浸三遍桑果汁’,哪有靠药水的道理?”
姜芸捡起桌上的牡丹图,指尖轻轻拂过褪色的花瓣。花瓣上的针脚细密均匀,能看出年轻时的张师傅绣活有多扎实。她把牡丹图小心叠好,放回张师傅面前,又从木匣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绣布 —— 上面用新金线绣了半朵荷花,金线的颜色和牡丹图上当年的金线几乎一样。
“张师傅,您再看这个。” 姜芸端来一杯清水,当着众人的面,把绣着荷花的布块放进水里,轻轻搅动,“这金线耐水洗,不会褪色,您看。”
清水依旧清澈,没有半点金色溶出。姜芸把布块捞出来,用毛巾擦干,荷花的金线依旧亮得均匀,没有出现水渍晕染的痕迹。周婶凑过去看了又看,小声说:“确实没褪色,比我家那床绣被耐洗多了。”
可张师傅还是摇了摇头。他拿起那半朵荷花绣布,翻过来看着背面的针脚,眼神里满是失望:“针脚是没毛病,但线的‘火气’太盛。老金线绣出来的东西,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柔和,像陈酒一样;这药水线,就算现在亮,再过几年指不定会怎么样,万一脆了、裂了,咱们绣娘的名声就毁了!”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老匠人们又开始议论起来。有的说 “宁肯绣品少点,也不能砸招牌”,有的担心 “用了化学东西,以后合作社的绣品就不算‘纯苏绣’了”,连之前觉得金线不错的周婶,也默默把手里的金线放回了木匣子。
姜芸心里清楚,老匠人们不是固执,是怕丢了老祖宗的规矩。她走到张师傅身边,蹲下来,声音放得更柔:“张师傅,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跟李工商量过了,这固色剂只用来修复旧绣品和做外销的绣品,咱们合作社的传统绣品,还是用老方法做金线。而且我保证,每个月都拿新金线绣的样品给大家看,要是有一点质量问题,咱们立刻停了这个技术。”
就在这时,林晓抱着一摞书匆匆跑过来,额头上全是汗。“姜姐,张师傅,” 她把书放在桌上,翻开其中一本泛黄的《清代苏绣考》,“我查了资料,清代的苏绣匠人就用过明矾固色,明矾也是化学物质,这说明咱们用植物加试剂的方法,其实是顺着老祖宗的路走的。”
张师傅凑过去看,书里确实夹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清代绣娘用明矾水浸泡丝线的场景。他的眉头皱得没那么紧了,但还是没松口:“那是老祖宗试过的,你这是新东西,不一样。”
林晓还想再说,姜芸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别急,” 姜芸对着老匠人们笑了笑,“我给大家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里,我用新金线绣一幅《松鹤延年图》,到时候咱们把它跟张师傅的牡丹图放在一起,再请县里的非遗专家来评评,要是专家说不行,我再也不提化学固色这事儿。”
老匠人们互相看了看,没人再反对。张师傅把牡丹图重新包好,揣进怀里,站起身说:“行,我就等你一个月。但你记住,苏绣的根不能丢,丢了根,再好看的绣品也是空架子。”
等老匠人们都走了,晒谷场只剩下姜芸和林晓。林晓看着木匣子里的金线,小声说:“姜姐,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合作社后面的桑田边上,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在张望,我喊了一声,他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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