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刚舔舐着东洲县政府大楼的青瓦,一封印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徽章的公函,便被一位神色肃穆的秘书,径直送到了县长办公室的案头。那厚实的信封,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跨越重洋的份量,压得桌面上那本摊开的《东洲县招商简报》都黯然失色。
姜芸站在办公室窗边,背对着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细微的木纹。空气里弥漫着新沏的龙井茶香,却压不住那份凝滞的紧张。她听到了门轴转动的轻响,听到了秘书恭敬的汇报,听到了县长倒吸一口冷气的细微声响。她没有回头,只是攥着绣针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小小的银针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姜芸同志,”县长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打破了沉默,“你……你来看这个。”
姜芸转过身。县长正将那封公函推到桌子边缘,手指点着上面几行加粗的法文和中文对照译稿。她的目光落了上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猛地松开,血液在耳膜里奔涌。
“……鉴于近期东洲县发生的‘苏绣技艺归属’争议事件,以及相关外资收购合同中存在的模糊条款可能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的完整性构成潜在威胁……本组织敦促当地政府,立即采取有效措施,确保苏绣非遗名称权、技艺传承体系及文化内涵不受任何形式的侵占或稀释……”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钉子,钉在山崎雄一精心编织的图谋之上。姜芸的目光扫过那些措辞严谨却力道千钧的句子,最终停留在落款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司。她深吸一口气,那股在胸腔里冲撞的气流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紧绷的弧度,微微扬起了她的唇角。不是狂喜,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带着疲惫的释然。
“好。”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县长办公室里漾开一圈涟漪。
会议室里,空气几乎凝固。招商局的王局长脸色铁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灰。他反复搓着手指,试图驱散那份无处安放的焦躁。
“姜芸同志,这……这联合国函件是国际层面的意见,我们当然要重视,”王局长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但尾音还是忍不住发颤,“可山崎株式会社的投资,对我们县招商引资大局,对解决就业,那是实打实的贡献啊!合同里那点‘模糊’,完全可以协商嘛!现在直接驳回,是不是……是不是太……太绝了点?”
姜芸坐在他对面,脊背挺得笔直。她没有看王局长,目光落在自己摊开在桌面的笔记本上。上面工整地记录着合作社溯源系统试运行一个月来的数据:扫码查询次数、用户反馈、仿冒品举报量……每一个数字,都是苏绣生命力的脉搏。
“王局长,”姜芸抬起眼,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苏绣,不是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它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是刻在东洲人骨子里的文化印记。山崎先生的合同,模糊的不是条款,是苏绣的根。今天我们为了‘大局’让一步,明天这根,可能就被人连根拔了。”她拿起桌上那份山寨绣厂劣质品的样品,轻轻推到王局长面前,“您摸摸这针脚,再看看这颜色。这就是‘协商’之后,可能流向国际市场的‘苏绣’。东洲的脸,丢得起吗?”
王局长的手指触碰到那粗劣的绣品,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姜芸的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大局”之下的短视和怯懦。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博弈做着注脚。
工商局门口,刘翠花佝偻着背,像一只被抽掉了骨头的鸡。她哆哆嗦嗦地在行政处罚决定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笔画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字形。罚款数额对她这个早已落魄的女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怨毒,恰好撞上刚从工商局走出来的姜芸。
四目相对。
刘翠花猛地别开脸,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用手去捂口袋——那里装着山崎给她的定金,如今只剩下几张薄薄的纸片。她想起101章那个深夜,钞票锋利的边缘割破她的手指,鲜红的血珠滴落在“苏绣”二字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那红色,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是她亲手把苏绣的“名”,卖给了那个东洋人。
姜芸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眼神复杂。有厌恶,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荒凉。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那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却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刘翠花无地自容。姜芸收回目光,挺直脊背,从刘翠花身边走过,没有停留。阳光落在她身上,拉出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影子,将刘翠花那点阴暗的怨毒,彻底隔绝在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