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共撑一把伞,离开了寂静肃穆的墓园,踏上了返回市区的路。
雨丝依旧细密,在路灯的晕染下,织成一片朦胧的光幕。
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彼此的衣服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混合着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构成了一种奇特的静谧。
最初的沉默过后,白言看着身边依旧情绪低落的夏知允,主动打破了沉寂。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夏知允耳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安抚的力量。
“知允,你听过一种说法吗?”
白言望着前方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柏油路面,缓缓说道,“一个人,会经历三次死亡。”
夏知允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他线条清晰的侧脸。
白言继续解释:
“第一次,是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他死了。
第二次,是在他的葬礼上,认识他的人都来祭奠,他在社会中的地位死了。
而第三次,是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把他忘记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才真正地、彻底地死了。”
他转过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向夏知允:
“所以你看,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怀念,那个人就从未真正离开。
他活在记住他的那个人的心里、记忆里,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夏知允怔住了,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点醒的震撼。
她喃喃道:“只要不忘记……爸爸就还在?”
“对。”白言肯定地点头,语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活在你对他的爱里,活在你每一次的回忆里。你快乐,他就在你的笑容里,你坚强,他就在你的勇气里。
你继承了他的血脉,承载着他的期望,你好好生活,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和延续。这远比在雨里伤心哭泣,更符合他对你的期望,不是吗?”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夏知允紧闭的心扉。
长久以来压抑的恐惧和委屈,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出口,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也许是氛围使然,也许是白言的话给了她勇气,夏知允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她说起记忆中父亲宽厚温暖的手掌,总是能轻易地将她高高举起。
说起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书香的气息,那是她童年最安心的味道。
说起父亲在灯下教她认字、给她念故事的夜晚,声音温和又有力。
说起父亲出差回来,总会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她最喜欢的小糖果……
“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夜里哭闹不停,”夏知允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朦胧。
“爸爸就一整晚抱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哼着不成调的歌,直到我睡着。妈妈的怀抱很软,但爸爸的怀抱,很稳,很安全……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顶住。”
她的叙述并不连贯,甚至有些琐碎,但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却勾勒出一个鲜活、温暖、深爱着女儿的父亲形象。
白言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在她哽咽时,将伞更向她倾斜一些,或是递上一张新的纸巾。
“……其实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还太小。”
夏知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遗憾,“但我记得那种感觉,被爸爸深深爱着、保护着的感觉。就像……就像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心里。”
说完这些,她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头,望向白言,眼睛因为泪水的洗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白言,”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托付。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现在,记住我爸爸的人,除了我和妈妈,又多了一个你。”
她顿了顿,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我希望……你也不要忘记,我曾经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爸爸。可以吗?”
白言停下了脚步。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变小了。
他低头,对上夏知允那双盈着水光、充满了脆弱和期待的眼睛。
她的发梢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白皙的脸颊边,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又带着一种执拗的坚强。
自从她知道父亲去世之后,白言就很少在她身上看到剧烈的情绪波动。
夏知允好像经常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虽然白言经常会打破那面心墙将她拉出来,但是却治标不治本。
可现在的夏知允难得将自己展现在这个世界,白言却不忍心她过来,因为这一次是她亲手撕开了自己的伤痕。
通完世界的路上都带着她伤口撒下的鲜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白言的心头,是心疼,是动容,也是一种被全然信任的沉重与温暖。
他收起了一贯的从容,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微微举起了右手,像是在做一个极其严肃的承诺。
“我发誓,”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夏知允,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会记得,你有一位深爱你的父亲,他温暖、可靠,像冬天的太阳。只要我白言还记得,他就一直在。”
他的语气是那么笃定,眼神是那么真诚,仿佛要将这个承诺刻进骨子里。
夏知允望着他,看着他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头发和肩膀,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感动和冲动席卷了她,一直以来被教导的矜持和内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白言!”
她忽然唤了一声,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大胆举动——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白言!
这是一个充满了依赖、感激和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拥抱。
少女柔软的身体带着雨水的微凉和自身的温热,猝不及防地撞入白言的怀中。
白言完全僵住了!伞“啪”地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感觉到夏知允的脸埋在他的肩头,纤细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声音几乎要盖过雨声。
然而,意外发生了。
夏知允这猛然一扑,加上雨天路滑,白言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惊呼声中,两人竟一起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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