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流从来没想到西吴人的皇宫里面还有这些故事。
他看着崔晗几乎像尊面无表情的佛像般走进正堂,走到那两尊画像面前,走到她娘亲与她名义上的兄长面前。崔晗赤手去擦掉案上堆积起来的香灰,缓缓的捻起旁边的一小柱香,对着四周隐蔽角落长明不灭的灯油,点着那一只细细的香线。
她将香插在案台上的香炉,抬头看了会太子妃的像。
帝姬的身子站在正堂的灯火之间,像是一个也要飘飘而去的影子。她回过身,看见寒江流还站在门口。
“你不想进来?”她颦眉道。
寒江流愣了一下,很快便掀袍走进来。他下意识般伸出手去摸崔晗的手,又是冰冰冷冷的,好像是一座融化不了的雕像。小王子将帝姬手上的香灰用帕子一点点擦干净了,思忖一番才开口说话。
寒江流道:“我能为你母亲上一柱香吗?”
崔晗定定的看着他。
寒江流抬起头,与崔晗目光相接。
崔晗略弯起唇角,寒江流便知道她是默许了,便也照葫芦画瓢一样为那位悲惨的太子妃上了一炷香,东宫外头都冷冷清清的样子,倒是这方案台前面倒是还算整齐的摆着上香的一应贡品,看来时不时还有人上香。
崔晗忽然开口,“自母亲身死,我从未进过东宫,想必这些东西,都是崔衔暗中打点而来。”
“他是太子的同胞兄弟,至情至性,做出这些事情很寻常。”
她略略隐过了崔衔因为这些事情对她的报复与辖制。
她偶尔想起崔衔的时候,也能想起来那时候她死了母亲,是崔衔把她抱出来,抱到皇帝的面前。
他并非全然没有人性。只是日久天长,恨意便渐生渐长,于是那一点微末的宽容也消失了。
寒江流不知怎么从下头抽出两个蒲团,那蒲团倒还是新的。寒江流便拉着崔晗,在那蒲团上跪下来。小王子看着崔晗不解的目光,坦然笑道:“我没有母亲,幸而现在有了你,于是你的母亲便也是我的母亲了。”
“我也想为我的母亲磕一次头。”
他也见过夜秦人普通人家,父母儿女,承欢膝下,多平静顺遂的时光。寒不遇同他一道打马路过,他看得见寒不遇眼里的艳羡,于是也清楚,自己的眼里也是这样艳羡的。
崔晗也发愣起来。
她眨了眨眼,湿意便顺着羽睫扑朔,在眼底落到两颊。
“好。”她听见自己说道。
两人便恭恭敬敬的在太子同太子妃的牌位面前磕了头。磕完头,崔晗仍然跪在蒲团上面,她抬起头来,就能瞧见冉氏的画像。她记忆里,冉氏从来没有这样温婉平静的笑过。
她总是疯疯癫癫的。
如果说崔衔的疯狂是为了失去的长兄和残酷无情的君父,冉氏的疯狂则更加苦涩些。
丑事爆发那天,冉家明明是知道的。但为了荣华富贵,在前朝皇室的尸首面前,他们学会了不听不看不说。任由这位曾经的世家贵女,太子嫡妃,未来的皇后,被活活逼疯。
冉氏本想等到她的夫君救她于这无间地狱。
可惜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在那座四面方方的宫殿里面,等来了太子在外作战不幸薨逝的消息。
那不过是些前朝的余孽,却终结了这位清风朗月的太子爷性命。
冉氏彻底疯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逃了出去,流落在外许久,然后再是很多年,被皇帝的随侍抓回来。
然后便是西吴七年的一场大火,太子妃冉氏,自燃于殿中。
崔晗最后记住的,便是她冰冷冷的眸子,看着竭力逃生,最终被崔衔抱出去的崔晗。她看着崔晗的眼睛,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
太子妃微张口,“宝儿。”
宝儿。
宝儿——
崔晗这次不再哭了。她微微侧首看向自己的夫君,小王子异域人俊美的脸仿佛天边的太阳,照耀下来金色的光芒,赶走她心里那些微末的灰暗角落。寒江流仍然虔诚的闭上眼睛对着太子妃的画像,好像在许愿什么。
母亲,这是我的夫君,他会对我好的,我带他来看你了。
帝姬也闭上眼,真诚的发愿道。
太子爷,母亲,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所以请你们保佑我可以吗?如果不愿意保佑我也没有关系,你们可以保佑寒江流吗?他真的很好很好。
我愿意拿我的一切去换。
崔晗就此开始生了一场大病。
这次倒不像上回山洞里发热那般来势汹汹,反而像是一根线,一点点的将崔晗的身子里面的东西拽干净。崔晗躺在床上时冷时热出汗,夜里也咳嗽起来。她一咳嗽,寒江流的心便像是被提起来。
太医来过,开了许多药方要下人去煮,寒江流看不懂,却也盯在灶台前面看着
下人煮,有时候还要自己亲手去弄,即使用惯了弯刀的手掌上生了许多被烫伤的小泡也没关系。
这个时候,反倒是崔晗开始索取起来。
夜里面她反倒要比日间清醒,看见小王子睡在身边就觉得顺眼。于是就去亲寒江流,寒江流被她亲的受不住,一边小声说她,一边还要掌握着分寸,不至于让帝姬真累着了。
这样倒是比前些时候还要黏糊。他抱着崔晗,崔晗埋在他怀里,两个人宛若出生时候的**婴儿,紧密无间。
崔晗就这样听寒江流的心跳声。
她听了一夜又一夜,忽然有一夜窗户上面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寒江流下床去检察窗户,发现京城终于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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