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相当简短的故事。
太子在元后的安排下娶了兰陵冉氏的女儿,他们夫妻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互许终身的情谊,但也有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一段好时光。他们歇手前行,郎才女貌,赢得交口称赞。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更没有人会想到为了一朝欲念,皇帝崔鸣甚至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哪怕那是太子,哪怕那是元后的儿子,是他结发妻子从贫寒时候为他生的头生子。他是皇帝,自诩千秋万代,从来没有想过身后故事。
许多年前,崔晗是不信这件事的。
但是二皇子崔衔把那些证据砸在她脸上,亲口告诉她,清风霁月、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命丧在那些水盗的手里的。如山兮巍峨崩塌,如月之弃水轰然。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甚至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死的。
如果崔晗的生辰没有错。
太子丧期,皇帝便动手了。
他也许是真的喜爱冉氏,以至于到了不惜千夫所指,无视宗法规矩的地步。可笑整个崔氏不过是刚刚谋逆而上的家臣,偌大个家族多半是毫无心机的村野草包,没有人发现他做的那些丑事。
冉氏死了许多次。
许多次被救回来。
她有想过逃跑这件事,甚至传了信给她的母家。可惜崔鸣逼宫造反时候杀了整个皇室,又夷灭了许多个氏族。冉家不过是兰陵的地头蛇,终归不想成为下一个覆灭满族的倒霉鬼。
他们选择卖女求荣。
依照前朝依样画葫芦的惯例,接下来应当将冉氏送到道观或是寺庙,让她为她的夫君带发修行,然后再将她迎入宫中。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紧锣密鼓般筹划开来。
可惜失败了,因为冉氏疯了。
这次她又跑了。
不知道是谁可怜这个如蒲柳般可怜的女人,背地中放走了她。
皇帝不合时宜的欲念让她再一次被抓到,这次她有了身孕。人们害怕她发疯起来会伤及孩子和自己,于是将她囚禁在了深宫。
深宫多少夜,坐断白头女。新徒犹不知,含笑扑飞绿。
这座宫城满是阴谋算计,满是看不见的污秽。冉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她看见皇帝便要犯疯病,久而久之皇帝便不踏足这里。
他不知道的是,冉氏-发狂时候甚至会对襁褓中的孩子下手。但是这个孩子福大命大,靠着宫女太监施舍的剩饭活了下来。后来却也是这些宫女太监,因为崔衔的小小承诺,险些杀死她和冉氏。
冉氏这时才开始隐约有些清醒的样子。
她清醒起来,开始为女儿起了个名字。她说太子说过,他们要是有个孩子,一定会叫这个名字,他们要将这个孩子捧作手中珍宝,娇惯成为天之娇女。她将这个孩子视作她同太子的孩子。
崔晗有时候也会暗自里面埋怨冉氏。她看了许多书,看到前朝的皇妃,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后来成了后宫的主人,享受帝王的无边宠爱和繁华,即便最后为此付出了代价,但也有过朝夕的好日子。
冉氏和她因为不肯低头,于是只能在深宫冷苑里面等死。
她恨冉氏一生的坚守,却更恨自己一弯就倒的软骨。
这种日子没有过多久,因为冉氏的疯病,崔晗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是第几年,她麻木的看着冉氏发疯,再拖着幼小的身躯靠近冉氏。冉氏看着她,看着她同自己一样的杏眸。
她长得像冉氏,像皇帝崔鸣,却绝对不会像太子。
冉氏放火自尽了。
火烧起来的那天,崔晗还在想,为什么冉氏要这样做。她还活着呢,为什么冉氏不肯看看她,不肯为了她活下来。她声嘶力竭的哀求冉氏同自己一同离去,浓烟滚滚,吸到身体里面,咳得她几乎昏厥过去。
冉氏从前还是闺中女子的时候,听说是远山寺的信女。她誊抄过那么多的佛经,清楚自己自我了结会永世不得超生,在无边地狱里为自己生前的罪孽赎罪。
可是她还是做了。
崔晗后来想了很久,久到她身负家国之仇,却侍身灭国仇人的那天才明白过来。冉氏的梦已经醒了,浩荡现实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无边地狱。
从太子薨了的那天起,皇帝就已经扬言太子妃因为悲痛欲绝,因病殉情。他们的画像牌位,甚至已经摆在了宗庙之中,受香火朝拜。这次她的死,只是深宫里面的一棵小草的倒扑,要不是那迅猛无情的火情,甚至不会有人知道。
崔晗活了下来,她走到皇帝的面前,睁开那双和冉氏一样的眸子。
因为皇帝的隐瞒,没有人知道她的母亲是谁。大家都只看见了那个高高在上,享受人间无数乐趣,生杀予夺骄纵跋扈的康宝帝姬。
她从前也没有名字,皇帝在将她推出帷幕的时候,才想起来要替她起一个名字。他看了许多书,从里面挑出来一个最喜欢的字圈了。
晗。
早晨的微阳缓缓的游走在这座吃人的无边宫城之中,每一片琉璃瓦都在等待阳光照耀在它们完美无缺的粼骨上面。
她是太阳,是光。
是皇帝造的孽,是这阴暗宫殿之中的孽果。每每崔晗想到自己的名字,就会想起冉氏在无数个夜晚,站在宫殿的轩窗边上,静静的看向远方。明明是天将明,却等不到如希望般的清晨了。
崔晗没有告诉寒江流的是,冉氏因为自我了断在那时候激怒了敏感易怒的皇帝。没有人敢为她收尸,冉家的人胆小怕事,更没有人敢来。最后做这件事情的,是救她从火海里面出来的二皇子崔衔。
她以为他是在帮他。
可就像当初险些害死她和冉氏的那些宫女太监一样,崔衔的善良,只不过成为私欲的一层遮羞布。从此在冉氏残缺不满的骨灰和她遗留在世的孤女之间,又出现了一个人。
崔衔凭着崔晗的愧疚和冉氏的骨灰,从此把控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姬。
她走到了台前,成为了旁人手中的木偶,上演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幕幕戏。峰回路转,戏折子唱到上半折,英雄遇佳人,宫宴之上,她看见了崔衔提到的那位夜秦王子。
寒江流。
她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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