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暴君的红盖头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来迟之人

西吴不容叶勒，这句话，他从前没有说出来。数十年的时候被父母出卖的时候，叶勒没有说，变成什么狂热的靶子，一个虚有其表的命星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聪颖的少年过早便清楚这只是蒙蔽世人的一些套路，他或许根本没有办法有一天能摸到庄宛的那个位置，但是他却要在这样一个疯子之下生存。

有的时候，叶勒会想到生不如死这个成语。

他的命运是跟着庄宛造反的结束而出现转折点的，庄宛死了，华阳宫散了，围在命星身边那些或伺候或亲昵或监视的人都散去了，说一句世态炎凉或许不对，毕竟他们都是死了的。叶勒没有死，只是因为帝姬一句若有若无的话，他本来也是被侍卫拖出华阳宫的，但是帝姬同谢将军站在远处，指了他一下。

他听见女人说，“不过是同我一样的棋子，放了吧。”

于是叶勒便成了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实际上像他这样智多近妖的人有时候也会冒着傻气想自己的善恶，他的确像帝姬说的那样只是庄宛手里面的一颗棋子，但是他也是替庄宛拿着刀的傀儡。难道真的没有在他手下断送的生灵吗？他那时候常常想这件事，叶勒从帝姬的手中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却什么都没有。

他是被父母卖给庄宛的，在此之前，父母是想要将叶勒卖给南风馆的。

没有钱的他，几乎差点又要回到那种地方。但是叶勒没有，他衣裳褴褛，几乎到了没有吃喝的境地，有的时候实在活不下去了，便也乞讨为生。他记得自己有时候在护城河边上照镜子，瞧见的便是水波中自己黝黑的一张脸。但是他宁可像一个乞儿一样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也不想进入南风馆做一个漂亮的花瓶。

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后来叶勒才明白，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它生来便看不惯人间有人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叶勒被从前的那些信徒发现，这些事情不可避免的走到他的面前，除此之外，还有同前朝、太子等人有干系的人。崔晗一时的好心让他不得不面对一段几乎是没有天日的日子。睁眼在逃命，闭眼也不得休息。

这种日子知道寒江流将他捡回去。

叶勒后来知道内情之后便明白他之所以作为一个西吴人能被寒江流捡回去，还是仰赖着帝姬的一点不明不白的情谊。

后来他帮寒江流出谋划策，再后来他也出了一些风头。西吴本就不容他，后来便更不可能容他。叶勒知道有时候那些西吴人是怎么在背地里形容他的，他们说他是叛徒是走狗，是出卖自己国家利益的可耻之徒。当然，夜秦亦有看不过他如此形势的人，但是这里已经不是故土，于是发生什么，便无足轻重了。

等到人真的拥有足够多的权力，有的时候，竟然也已经想不到当初的初心了。

叶勒没有同阿榭说什么，而是反问道：“你呢？阿榭，我知道你是跟随崔晗而来，你为何要随她而来呢？”

阿榭这一次没有沉默太久，他看了看寒江流始终没有出来的马车，视线挪回到自己手中的长剑，而后他开口道：“崔晗值得我前来。”

他没有希望过更多的东西。他第一次见帝姬的时候，崔晗方与谢康成婚，那时候帝姬梳了妇人的发髻，斜斜插了应季的花。因为是刚刚从崔衔手下捡回来一条命，整个人病气未散，苍白着巴掌大的脸，乌色的眸子几乎没有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那个时候是枯坐在青羊宫里同师傅演练的小道童，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忧愁妇人，竟然是很多年后还会再见的人。

他只是躲在朱红色的收分柱后，悄悄的看跪在蒲团上的女人同她的夫君。

阿榭那时候还不懂人世间有相敬如宾这一句话，于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夫妻，却看着寡淡，相距甚远。后来他在江南难得的一场大雪中冒雪由蜀中青羊宫背负恩师指教而出，怀抱着许多年的迷茫和武艺，驰骋千里跨越山海来到漠北，在尸山血海里扒出一个男人，在他自尽之后，取走他那柄长虹剑。

也答应了他的承诺。

阿榭原本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这天下闻名的谢氏虎门，同他有什么关系。

命里乾坤有一盘棋子，他是后手，于是忍受二十年的冷漠与孤遇，没有父母，没有亲人，道童静坐宫观之中，晃眼便是十数年的春种秋收，夏耕冬藏。他接过谢康的剑，也一肩扛下已经名存实亡的谢家荣耀，与谢家残剩的一条血脉。

男人死前同他说，“是谢家对不起你。”

阿榭那时候说不出来话，谢老将军是将军，威名赫赫，他被夜秦人杀死的时候，年幼的阿榭也跟着身边的人，那些香火客哭了哭，可是在这尸山火海里面对将要只身赴死的兄长，他只觉得陌生，他也知道谢将军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是沙漠边上的长虹之剑，如果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也许，阿榭也会在这位谢将军死后，落下一滴惜英雄的泪。

但是现在是他的兄长。

那一滴泪便显得轻浮。

阿榭不知道说什么，谢康说：“父亲给你取了个名字。”

“不要。”

阿榭只记得自己当时说了这句话，少年抬起头，露出同谢康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脸上还有因为奔波而沾染上的狼狈尘土，但同谢康区别，少年有明亮的眸子。他不要这个与他无关的家族，一点点怜惜的名字。

后来他从冰凉的尸体边，在众目睽睽下偷走那柄长虹剑。

兄长，我不怨你。

他心里说道。只是长眠土下的男人听不到了。

阿榭走过山水，他回到蜀中道观，后来西吴兵败，后来阿榭又用了很多很多年，才从一个小子长成一个青年。这一次，他在通缉令上，看见了那张憔悴的美人面，于是长虹剑便出鞘，为故人去。

只是，只是，他还是来迟了。

于崔晗而言，他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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