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忽然听人开口道:“当初为什么只说一遍?”
“什么?”
“当初说要我做你的驸马,为什么只说一次?”
如果寒江流不提,崔晗便将这件事当做一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陈年往事,放在心里,不同任何人说。但是寒江流提起来了,她忽然便也睡不着,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可帝姬的脑海里,却回忆起当年灯火通明的明堂之中,她合手站在高高的丹陛上,隔着面上的珠串看着堂下阴郁冷傲的小王子。
她那时候的确是很喜欢小王子的。
但是,崔晗轻声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什么都有,你、谢康都在,然后——”然后是谢康身死,是寒江流中毒,是她自己奄奄一息,被关在像黄金打造的鸟笼一样的塔帐里面,一年又一年,等一个永远也不会来看她的人。她似乎有孩子,被夺走了一个,被害死了一个。然后那个梦里的她忽然像是看见了入梦来的崔晗,睁开眼睛,看向入梦的崔晗。
崔晗便一下子吓醒了。她站在丹陛上,余光里还能瞧见二皇子崔衔看着她略带威胁的示意。崔晗知道倘若她再开口,让昌宗答应不过是寻常事情,但是她,但是她还是没有开口。崔晗记得梦中的寒江流,也是小王子少年时候的脸,然后很多年后,越发的阴郁森寒,神情间有浓重而化不开的冷意。
但是阔别多年,她站在城墙上面看夜秦大君的时候,却从上面看到了与之截然不同的一道伤疤。
生长在寒江流的脸上的伤疤,区别于她梦中的那个寒江流。
崔晗一时间想了很多东西,她似乎有话要和寒江流说,又没有任何话好对寒江流说的。黑暗之中,女人的呼吸略促,她侧着身靠在床榻内侧,想要蜷起身子将这些事情都忘了。身后的男人却抬起一只手压在她腰间,将人狠狠往后拉去,崔晗猝不及防地被他拽进滚烫的怀里,一时间竟有些僵硬。
她不说话,寒江流却有话要说:“帝姬,我从前从未见过你,对不对。”
崔晗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你为何怕我?”
崔晗一愣,而后冷道:“孤从不怕人。”
“好吧,那便不算你怕我,算我怕你如何?”
“那你为何怕我?”
崔晗问道,她下意识便跟着反问,竟然连要带上孤这个自称也忘了,还想要回头来看着男人,寒江流讲这种话是出乎她意料的。不过今晚让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已经有了很多,崔晗自己应接不暇,也懒得猜想到底对方是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她生的比寒江流娇小,被男人这样抱在怀里,便抵着寒江流的喉结之处,他说话的时候,喉咙振动,崔晗也能感受到。
他似乎本来是要回答崔晗的发问,一下子又硬生生转折说:“你做了一个什么梦?”
崔晗发愣,“寻常的乱七八糟的梦,我梦里什么美色都有,大君莫要觉得奇怪。”
寒江流便低低的笑了一声,在幽暗的夜里,崔晗无名来跟着局促,脸上发烫。这是很奇怪的,毕竟帝姬是可以明面上正儿八经调戏士俊的存在,此时此刻,明明是无人的私密时候,却被一句话,轻易地羞红了脸。
寒江流开口道:“好罢,我只是好奇,帝姬同我做的是不是一个梦罢了。”
他这样说,言下之意便是说自己也做了一个不寻常的梦,崔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呐呐的问了一句是吗。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寒江流说的话透露了什么东西,至少是她所不想要知道的东西。但是她的拒绝还没有出口,便听见身后沉沉的声音开口:“我也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死了。”
死了。
男人最后两个字明明念的那么轻,崔晗的心口却还是跟着一跳,她没有说话,寒江流下巴靠着她,低声问道:“帝姬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人这一生可能会有一千一万种死法,若崔晗真说自己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死的,是不可能的。到他们这样的摄政者,对自己死后的情况多少都心里有数,能换一个全尸便已经算是万幸,更不要说什么安享晚年了。她前许多年都在害怕恐惧死亡,倒是到了真要死去的时候,便又不怕了。
“我梦到你,你一个人被关了起来,我悄悄的站在外面看你,你不知道是我。然后——然后你便自尽了。”
崔晗想那个梦要是这样进行下去,或许真是这样一个结局。她生来是宁死不折的凤凰,只有玉碎的份,没有瓦全的道理。她醒来之后有时候也会想起这梦里的南柯一线,猜想到的也离不开这种手段。但是此时此刻,等寒江流真说起来了,崔晗却觉心口密密麻麻的疼意,一点一点蔓延到胸口。她知道寒江流说的是真的。
堂堂一个夜秦大君,没有必要拿这种话来骗自己。
崔晗闭上眼睛,睁眼后便一抬身转首翻到寒江流的身上,她的动作很快,寒江流下意识本是要将身上的人掀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同崔晗夜里的目光相接,便像是被按了穴位一样猝不及防地停住。崔晗矮下上半身凑近寒江流。夜色之中,明明是应该看不清楚的,可寒江流还是伸出手,他脸上的疤痕清晰,崔晗被他触到了眼角的一滴泪,才从寒江流脸上的痕迹挪开视线。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你是个很不爱笑的小王子。”
“你也很少笑。”
何必再说呢?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说的了。
寒江流似乎也能从崔晗的眼神里读出后者的想法。他略一用力便颠倒身形,将崔晗覆在身下,而后终于开始这漫长的一夜。他是夜秦的大君,她是西吴的帝姬,似乎从一开始,除却初见时候的怦然心动与十数年骚扰心头的梦,也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于是只能在分别之前,用力的相拥,直到分别的时候,然后黎明初开。
该坐庙堂的人高坐庙堂,最后死于谋反。
该弛沙场的人驰骋沙场,最后死于骄阳。
他们在历史上不过简单粗暴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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