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暴君的红盖头 第九十八章 活者非我

崔晗没有想到在这里还有人会认识她。

但是如果严格按道理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饲养这种金鱼的技术只有在西吴才有人会，甚至按照西吴贵族喜爱奢靡的情况，这种技术更有可能在贵族之间流通。而西吴的康宝帝姬几乎到了人人知晓的地步，他们大肆其词形容这个女人，无论用的到底是粗鄙之言还是锦绣其词

崔晗从前和庄宛还是对和睦姐妹的时候，也用过这些舆论让崔衔暗地里吃过亏。

她向来是一个不怎么爱惜羽毛的人。

但是在西域这片离故国旧梦那么远的地方遇见一个认识自己的老仆是一件相当难得的事情。崔晗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对方称呼自己为帝姬就变得傲慢，她微微一笑，坦然道：“西吴已亡国，我不再是帝姬了。”

她早已经认清了自己不再是帝姬的情景。从前她是帝姬的时候，虽然过着人人艳羡的日子，实际上还没有寻常人家的幼女过的舒心，尤其是她与崔衔闹翻后，崔衔在外人面前就已经不给她面子，多次当庭羞辱她。这种帝姬日子，过还不如不过。

后来她嫁给谢康，那实际上也不是帝姬的日子，而是寻常人家大娘子的日子。

再后来——

故国不在，旧梦南续。

她这一生都憎恶西吴，却更加怀念西吴。

崔晗到了夜秦之后，会称呼她为帝姬的只有当年的叶勒。作为一个帝姬活着的时候，已经像是流水一样消失而不见踪影了。

老仆闻言脸上露出茫然，“陛下龙虎精神，年少时尚且能收复失地，怎么会亡国呢？”

她说的是先帝崔鸣，在他因为得罪了自己两个孩子和皇后被毒死之前，他的确是于战场上战功赫赫的将军，不然也不会功高盖主到将原先的君主从龙椅之上掀下去。崔晗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老妇还以为西吴的皇帝会是崔鸣，她呆了一瞬，随即涩声道：“先帝逝去多年，是二皇子崔衔继任。”

那妇人脸上露出更茫然的神色，“不是太子？”

“不是太子。”

“太子身体康健，怎么不是他？”

崔晗心里觉得奇怪，按道理说，如果这个老妇能认识自己，证明她至少十年内的时候还在西吴，可是十年前，太子就已经因为平定水盗的事情，被皇帝害死了啊？连崔晗都从出生开始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太子，只知道冉氏为了太子死了，崔衔为了太子疯了，就连沈常山，都为了太子恨不得造反。

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死了啊。

阿仆突然说话：“翁嫚，你们在说什么？”

老妇听见阿仆说话，漆黑混浊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挪到小小的姑娘上面。她看看阿仆，又看看崔晗，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连忙指着崔晗同阿仆说话。她说西域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崔晗听的时候只能连蒙带猜。

被阿仆称为翁嫚的老妇说道：“阿丹朵，这是......的妹妹，是西吴的公主。”

阿仆圆润的脸上还是一个呆呆的表情，她抬起头用苍白的脸对着崔晗，一双像黑宝石一样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后者。崔晗压根没有听清楚翁嫚说的话里面的细节，但能清楚感觉到阿仆看她的眼神和之前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崔晗也说不上来。

她试探的要开口，“你们在......”在说什么？

她还没有说完，阿仆猛地走上来拉着她的衣角，她看看阿仆，阿仆也看看她。崔晗明白过来阿仆大概是想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于是顺从的跟着她的方向走。她们一起走，翁嫚也跟在她们后面，崔晗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以前带着寒江流去看她母亲的灵位一样。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阿仆带着她走到一座神殿跟前的时候弥漫开。

没有比眼前的神殿更像是神殿的感觉了，她记得自己曾经走进在西吴的华阳宫，没一扇厚重的铁门后面，都有无数虔诚的信徒低下头许愿祈福，每一缕香气徐徐的飘到那些神像面前，既朦胧了神像的面目，也模糊了信徒的身影。 后来她同寒江流去面见迦楼罗，迦楼罗的神殿里面是晦涩的壁画，是巨大的迦楼罗，是那个可以回家的骗局。

面前的神殿是黑白两色的，穿阑式的长廊将山墙两面支撑起来，殿中空空如也，许多莎丽原本作为遮拦物，现在被人用粗糙的麻线捆扎在月梁下面的钩子上。等崔晗一行人走近，那个人正好捆到最后一片白色的莎丽。阿仆松开牵着崔晗的手，两三步追上去，拉住那个身影。

崔晗清楚的听见阿仆说：“阿父，你看。”

于是那个男人就回过头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交领罩袍，头发用簪子很不羁的束了起来，有一缕甚至还垂到了耳边。他抬起头看着崔晗，崔晗也看着他。忽而，那个男人愣住了。而崔晗则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口泛上如晦的涩意，一时间甚至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她走上前，看着那个男人，静静的看着。

崔晗记得自己有一张非常像冉氏的脸庞。但她也没有那么像冉氏，她曾经因为像冉氏，于是被心中有愧的皇帝像养小猫小狗一样养大，甚至有的时候，她觉得，皇帝不像是看她，而是在看冉氏。同时，她也因为像冉氏，被自己的兄长，二皇子崔衔无数次诅咒死去。

她生下来就莫名其妙的背了一条人命，后来又背了一条。

现在——

现在——

崔晗看着那个男人，忽然感到异常的茫然。

她哑声道：“我的母亲，冉氏，西吴七年，死在了她自己纵起来的大火里面。”

崔晗对面的那个男人微微动了动唇，好像想讲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崔晗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湿湿的泪痕划过，她曾经以为自己从前已经哭干了眼泪，却没有想到在这里，她还是会再一次哭出来。

她的母亲。

死了都没有见到太子的母亲。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那个和画像中几乎没有差别的太子，开口道：“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但是很多人的命运，已经被改变的不成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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