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光,杨帆就醒来了。
依然不是冻醒的,那床薄被早练就了他一身抗冻的本事。
是脑子里那根弦绷着,习惯了这乡村冬晨的“硬核闹钟”,比公鸡打鸣还准。
灶房方向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锅盖,被水汽顶动的“噗噗”闷响。
灶房门口,李秀娥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吃力地搅动着大铁锅里黏稠得猪潲水。
腾腾热气模糊了她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也模糊了她眼中经年累月的疲惫。
“娘,我来。”
杨帆走过去,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不容置疑,一把接过母亲手里那根还沾着温热潲水的木棍,又俯身拎起了墙角的半桶猪食。
“嗯,小心烫手。”李秀娥直起腰,用手背轻轻地捶了捶后腰。
杨帆拎着桶,走向后院猪圈方向。
才到圈门口,里面的黑猪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嗷嗷着乱窜。
他放下桶,用棍子拨开那根需要点技巧的圈门栓。
门开的一瞬间,他果断屏住呼吸,拎起桶,将黏糊滚烫的潲水“哗啦”一声,倾泻进冰冷的石头食槽里。
黑猪发出一声幸福的嘶吼,将整个脑袋连同大半个身子猛地扎进槽里,巨大的吞咽声和哼唧声顷刻间充斥了小小的猪圈。
世界安静了,只剩下“干饭”的狂响。
喂完这祖宗,又把拌好的能当冰镇饮料的鸡鸭食端去后院角落。
几只芦花鸡和麻鸭早已饿得“咯咯”、“嘎嘎”乱叫,围着杨帆的腿打转,热情得像追星,甚至有只胆大的麻鸭跳起来啄他的裤脚,仿佛在催单:“快点!五星好评等着呢!”
食料刚撒下去,立刻引发一场小型“世界大战”,急促的啄食声、争抢的拍翅声和互相“骂骂咧咧”的鸭叫鸡鸣响成一片,场面堪比菜市场早高峰。
清理完鸡鸭圈里的粪便,铲了猪圈边冒着微弱热气的粪污,还是堆到院角那个堪称“气味界珠峰”的粪堆上。
这一通的活干下来,身上那点寒气早被驱散无踪,额头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后背也微微发潮。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懒洋洋地挂在东边。
老三杨亮揉着眼睛,顶着鸡窝似的乱蓬蓬头发出来了,清鼻涕亮闪闪地挂在鼻尖下,被冷风一吹,吸溜一下又缩回去了,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亮子,”杨帆招呼他,声音带着干完重活的爽利和身份赋予得权力,“别傻愣着当门神了,去拿斧子,把那堆湿柴劈了,晾着开春好烧,省得点不着火娘又骂咱们光吃饭不干活。”
“哎!”杨亮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跑去墙角取了那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斧子。
兄弟俩一起,走到院门旁那堆被霜雪浸得湿漉漉木头前。
刚劈了没几根,斧头还卡在一条顽固的木纹里,前院那扇饱经风霜的老木门发出“嘎吱”一声悠长的呻吟。
老大杨明裹着件浆洗得褪色的藏蓝棉袄,缩着脖子进来了,手里提着个粗布缝的小布袋。
“大哥来了。”
杨帆停下斧头,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大哥!”杨亮也喊了一声,鼻涕趁机又溜了出来,在鼻尖下晃悠。
“嗯,起了?”杨明点点头,声音带着早起的沙哑和困倦,把布袋递给听到动静、从灶房探出半个身子的李秀娥,“娘,你儿媳妇(他媳妇)天没亮就起来鼓捣的杂面馍,还热乎着呢,怕凉了特意裹了好几层。”
布袋口微微敞着,果然冒出丝丝诱人的白气,透着一股粮食最朴素的香味。
“哎,好。难为她惦记。”李秀娥接过去,枯瘦的手指隔着布捏了捏,感受到那温热的实在,脸上难得地露出点真切的笑意,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
她看了看三个立在寒风中的儿子,目光落在老大杨明身上:“老大来得正好。屋后头那粪池子,沤了一冬了,肥劲儿足着呢,顶得上供销社卖的金坷垃!”
“趁今儿天还行,没风,”她抬头看了看天,仿佛在跟老天爷确认,“赶紧拉到地头捂上,开春点种就指着它了,比指望老天爷下雨靠谱。”
杨明没二话,转身回头,不一会儿又出现在了院内:“娘。我带了板车来,就停在外头。”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院门外土路上停着的自家那辆板车,车辕上还挂着条磨得油亮的拉绳。
杨帆放下斧头,看杨亮还在摆弄劈的歪歪扭扭的木柴,对他说:
“亮子,别码你那‘豆腐渣工程’了。去叫上老四晨子,再去借二叔家那辆板车!都搭把手!想吃饱饭,力气不能省!这可是咱家的‘战略储备’!”
弟兄四个很快聚齐在小院寒风中。
杨帆和杨明各拉一辆板车,老三杨亮、老四杨晨则各抱一把铁锹,迈动小短腿跟在后面。
屋后那露天的大粪池,在严寒下冻得半硬,表面结了一层灰白色的冰壳子,但底下黏稠如粥的粪肥还在微弱地、顽强地发酵着,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氨气、硫化氢和一切腐烂有机物的、能把人灵魂都顶出窍的冲天臭气。
杨帆和杨明哥俩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两人默契地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忍着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咬着牙,屏住呼吸,一锹一锹把那些冒着诡异热气的粪肥,奋力铲进板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