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尾巴尖儿扫过界沟师范,梧桐的绿荫浓得化不开,蝉鸣还没到最嚣张的时候,但空气中已浮动着初夏特有的燥热。
杨帆的日子,难得地透出几分真正的松快。
《红高粱》在《人民文学》、《渴望》在《当代》都各自刊发于第五期,经过二十多天的沉淀发酵,已经有了些掀起波澜的气象,特别是《红高粱》,隐有席卷全国之势。
而承载着杨帆对乡村教育深沉敬意的《凤凰琴》,已静静躺在六月的《人民文学》校样里,只待时光翻过这薄薄一页,便要发出它沉郁的弦音。
四千块的稿费余温尚在,省报那不多的稿酬,杨帆已不愿再去邮局排队。
至于街头演唱…暂时还是算了。
华音的准信儿揣在兜里,全家新房的蓝图和大哥小卖部的计划刻在心头,那点生存的重压,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悄然消融。
然而,杨帆骨子里终究是个闲不住的人。
穷人乍富或许会躺平,但他这富来得太有根脚——那是他熬夜熬出来的文字,是笔尖磨出来的心血。
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有钱人是拿时间换取金钱,他暂时只能拿时间换取希望。何况,盖房是大事,手里多点活钱总没错。
于是,摊开稿纸,他心中装着的是另一部叩问生命重量的作品——《活着》。
福贵、家珍、凤霞、有庆……这些在苦难长河里浮沉挣扎的普通人,他们的坚韧与悲欢,压在杨帆心头,也呼唤着他的笔去触碰那份生命的底色。他要写的,不是传奇,是生命本身在岁月碾压下的喘息与重量。
文字在稿纸上描绘,将福贵年轻时败家的荒唐与后来的沧桑,将家珍的坚韧与无声的悲恸,勾勒得初具轮廓。
开头几章写得颇为顺畅,仿佛那些人物的命运早已在他血脉里流淌。
不过,写到福贵经历丧子之痛,牵着老牛在田埂上踽踽独行,那份近乎麻木的平静时,杨帆的笔尖停住了。
不是没东西写,是感觉那份深入骨髓的痛与静,难以用文字精准承载。
前世读的是成品,如今要亲手挖掘出这份苦难与坚韧,需要更沉静的心境和更克制的笔力。
他对着稿纸上“福贵”两个字出神,反复涂抹了几行,总觉得笔下的痛不够深,笔下的静不够真。
五月三十号,周日傍晚。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西边的云霞,将梧桐树的影子拖得老长。
宿舍里闷热难当,杨帆烦躁地丢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进入瓶颈了。
出去走走吧。
他信步走出宿舍楼,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溜达。
篮球场上还有人在挥汗如雨,琴房里飘出断断续续的练习曲。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女生宿舍楼附近,三(乙)班的牌子在夜色中清楚可见。
他脚步一顿,脑子里忽然闪过谢芳那双弯成月牙的笑眼,但紧接着,一个残酷的画面如同鬼魅般攫取了他的心神……一处宅院前,急救推车碾过地面,白布下一具年轻躯体露出及肩的长发……
当年他只能唏嘘一声,如今活生生的人和他在同一个校园,自两人有了交集后,这结局已经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心头。
鬼使神差地,他拦住了两个正往楼里走的女生。
“同学,麻烦喊一下三(乙)班的谢芳,就说杨帆找她。”
他语气平淡,尽量让自己显得随意自然。
两个女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应声进去了。
不一会儿,谢芳抱着一本书怯生生的走出来。
她依旧穿的是校服,齐耳的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看见杨帆,她脸上先是一红,随即绽开一个带着点小惊喜的笑容:“杨帆同学?有事?”
“没啥大事。”杨帆耸耸肩,压下心头那份因前世记忆带来的沉重,露出一个苦恼又有点惫赖的笑容。
“写东西卡壳了,出来走走,正好溜达到这儿,想着你这大学霸肯定在埋头苦读,就想到喊你出来,陪哥散散步,岔个心情。”
谢芳被他这直白的理由逗笑了,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呸!你是谁的哥……我……是在看复习资料来着……”
“那算了,不打扰你。”杨帆想到她马上要参加的高考,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哎!别!”谢芳连忙叫住他,脸上带着一丝顽皮,“又不是非得悬梁刺股!看书看久了,正好也……也想透透气呢。”
她说着,把书往身后藏了藏,快走两步跟上杨帆。
两人并肩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夕阳的金辉透过叶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晚风携着白天的余温,拂过脸颊,带来一丝惬意的凉爽。
杨帆刻意引导着话题,聊些轻松的高考复习趣事、县城广播站的播音员怪腔调,甚至模仿了一段村长在喇叭里喊话的腔调,逗得谢芳咯咯直笑。
不知不觉,竟溜达到了学校大门口。
“口渴不?”杨帆看着校门口小卖部亮着的灯泡。
“有点……”谢芳点点头。
“等着!”杨帆大步走过去。不一会儿,捏着两根奶油雪糕回来了!
“喏!请你吃!”杨帆把包装纸剥开一半,递了一支给谢芳。
“这……怎么好……”谢芳有些不好意思。
“吃!”杨帆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自己先咬了一大口,“这么吃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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