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学,杨帆踩着冻得梆梆硬的土路,来到了副校长办公室,遇到正打算离去的范明远。
范明远锁好门,只交待杨帆一句“元旦迎新文艺晚会上,省广播电台的人会来。”拿着一份文件,就匆匆离开了办公区。
他回到宿舍,推开吱呀作响的宿舍门,张志勇正对着一张油印的《师范生毕业分配意向表》愁眉苦脸,手里的“英雄”牌钢笔在“是否服从分配”一栏上空悬着。
“杨帆!你快给哥参谋参谋!”张志勇一见他,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呃…杨帆没急着接话茬,参谋?一对难兄难弟而已。
这都重生快两个月了,自己温饱都还没解决,就先别给人家胡乱出主意了。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宿舍——墙角堆着几个盛咸菜的瓶罐,墙上糊着几张《大众电影》封面,后墙上还有一张被烟熏黄的《中国地图》。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台上,那里有一个王强的茶缸子,下面垫着一张不知哪天的旧省报。
副刊一角,一则豆腐块大小的启事吸引了他的目光。
“…热情欢迎广大文学爱好者,以饱满的激情,书写奋斗在现代化建设中的感人故事…散文、特写、短篇报告文学优先…一经采用,稿酬从优…”
稿酬从优!
这四个字像小锤子,在他脑海里敲了一下。
前世曾有过在省台宣发部门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深谙内容传播的密码,对时代情绪的脉搏和主流叙事中的缝隙,他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更重要的是,他脑子里储存着大量尚未被这个年代的主流文学,刻意忽略的真实基层,那些宏大口号之下,个体生命的坚韧、挣扎与微光。
“志勇,”杨帆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出奇的笃定,“借支笔,再给两张纸。”
正沉浸在分配幻想中的张志勇一愣,愕然地递过笔和两张横格信纸,“又写…写检查?郑校长要你写两份?”
“那不能够!我是要写点人间烟火。”杨帆笑着摇头,嘴角掠过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弧度。
他拉过方凳,伏在冰凉的窗台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游走,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标题沉静地落在纸上:《唢呐声里的小冰河》。
他写的是那个藏在犄角旮旯,被人遗忘的柳湾村小学。
写那位身兼数职,步履蹒跚的老校长。
重点落在那把嘶吼着不屈的旧唢呐,如何在冻掉耳朵的寒风里,撕开凝滞的空气。
写一双双冻红的小手……
笔触极尽克制,近乎白描,却在平静的叙述中积蓄着无声的力量。
他将前世在信息洪流中锻炼出的、对情绪张力的精准把控融入文字,摒弃了所有廉价的煽情,只留下粗粝的真实。
那些细节——“湿柴在桶里‘噼啪’爆出绝望的火星”、“孩子们袖口磨出的棉絮…是这个时代许多歌颂式报告文学中罕见的,甚至是刻意回避的棱角。
他一挥而就,誊抄完毕后,小心地装入信封,贴上8分钱的邮票。
走到校门口,杨帆的手在那个掉漆的绿邮筒冰凉的铁皮上停留了一瞬,才将信投了进去,发出轻微的“噗”一声。
一直跟在他后面,像看外星人一样的张志勇终于忍不住,挠着后脑勺问:“杨帆,你这…真能行?就那破村子的事儿,还能上省报?稿费…真能有?”
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试试河面冻多厚。”杨帆拍了拍冰冷的邮筒,答得随意。
张志勇挠着头,看着杨帆专注的侧脸,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同桌像个迷,“杨帆,你最近…是不是冻着了?脑子跟咱不一样了?”
……
日子在霜冻与湿冷交替中,平静无声地滑过。
杨帆依旧按部就班地上课,在琴房练那台老掉牙的“鹦鹉”牌手风琴,周末就跟着赵老黑去吹《大开门》挣点外快,生活平静得仿佛能听到冰层下细微的流水声。
十二月三十一号,周一上午。
杨帆推开教室门,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却异常热闹。
同学们三五成群,围在黑板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黑板上方,挂着一条崭新的红纸横幅,上面用极其工整、甚至有点刻板的宋体字写着:
“‘迎新春,颂园丁’师范生粉笔字基本功大赛”
班长李鸿雁正站在讲台上,小脸通红,拿着个书本卷成的喇叭宣布:
“同学们!静一静!为了庆祝新年,提升我们未来人民教师的基本功素养,学校特举办首届粉笔字大赛!
要求:书写指定内容,字体不限,但必须工整、规范、美观,体现师范生风采!”
“一等奖:英雄牌高级铱金钢笔一支!外加‘书写小能手’奖状!”
“二等奖:精装笔记本一本!”
“三等奖:橡皮两块!”
底下顿时一片哄笑。
“噗!橡皮两块?够擦错别字了!”
“钢笔!英雄牌的!我想要!”
“得了吧,你那字跟鸡挠似的,能拿橡皮就不错了!”
同桌张志勇用胳膊肘捅捅杨帆:“帆子,你不试试?你那字儿…嗯…挺有特点的!”
他憋着笑,显然想起了杨帆那本“战损级”作业本上时而工整时而“狂放”的笔迹。
杨帆瞥了一眼黑板。
粉笔字?这玩意儿在2025年都快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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