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冬。
腊月的风跟后妈的手似的,又冷又硬,抽得界沟县师范学校新装的玻璃窗“呜呜”直叫唤。
音乐班三(丁)班下午的自习课,没了老师坐镇,空气里浮动着的是“青春无处安放”的躁动。
杨帆缩在后墙根,寒气贼精,顺着他那双解放鞋顶上的破窟窿就往里钻,冻得他那大脚趾头在薄袜子里直抽筋儿。
他手指头在课桌洞里,无意识地捻着几张硬邦邦的省粮票,薄纸片都快被他搓出火星子了。
心里头自嘲:嘿!挺好!互联网弄潮儿?和你说拜拜了!如今咱是光荣的‘计划经济口粮精算师’!这身份转换,够不够时代特色?
书包侧袋里,一截黄铜唢呐管子不安分地探出头。这可是他放学后跟着赵老黑响器班混饭吃的家伙什儿。吹一场,挣五毛,管顿饭。穷学生的裤兜,得靠自个儿想法子填饱——谁让家里仨弟妹嗷嗷待哺呢。
“嘘——!都甭吵吵了!”
班长李鸿雁跟个地下工作者似的,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来,脸上那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眼睛贼亮!
“同志们!紧急通知!小礼堂!《上海滩》!港台的!刘干事喝迷糊了,‘借’来的钥匙!就半集!去晚了,汤都喝不着热的!”
教室里“嗡”一下,跟炸了窝的马蜂!
男生们眼珠子“噌”地亮了,多半女生也坐不住了,小脸儿都激动得泛红。
港台片?!搁这县城师范,那就是明晃晃的禁片!可越禁,那心越痒痒啊!
“李鸿雁!你作死啊!”课代表陈雪梅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调了,“抓着了吃不了兜着走!最少一个警告处分!记档案的!”
杨帆心里门儿清:可不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背个处分,家里喝西北风?划不来!再说,那片子……当谁没看过高清蓝光版咋地?
他缩了缩脖子,打着哈哈:“那啥,冻死个人了,我作业还……”
话没说完,同桌张志勇那爪子就跟铁钳似的,“嗖”一下薅住了他胳膊!
“帆子!是哥们儿不?!全班带把儿的就差你撑场子了!放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呃,有班长顶着呢!”
旁边的王强几个也嘻嘻哈哈地围上来,连推带搡。杨帆就跟个被狂风卷走的破麻袋似的,身不由己地被裹进了涌出教室的“逃课洪流”里。
一伙人缩着脖子,顶着能把人耳朵冻掉的西北风,跟做贼一样,溜到了校园犄角旮旯的小破礼堂。
门虚掩着,里面黑灯瞎火,就前头一台18吋的“大块头”金星牌彩电闪着贼亮的光,正放着《上海滩》后半截。
许文强在瓢泼大雨里杵着,风衣湿透,背影那叫一个“孤寡老人”范儿。电视里飘出来那粤语歌,调子低得跟要断气似的: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彩色的!许文强那风衣,看着是真带劲!
这画面,对于看惯了雪花黑白电视的土包子们来说,冲击力不亚于外星人登陆!
大家伙儿随便找个长条凳坐下,眼珠子瞬间被屏幕粘住了,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跟一群泥塑木雕似的。
杨帆后背靠着冰凉刺骨的墙壁,倒不像其他人那么“痴迷”。前世那信息轰炸的余威还在呢,眼前的画面,顶多算个“怀旧小剧场”。他脑子里甚至飘过一行弹幕:这画质…糊得连480p都够呛吧?
“砰!!!”
一声巨响!简直要把房顶掀了!
礼堂那扇老掉牙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重重拍在墙上!
一道贼亮贼刺眼的手电光柱,跟鞭子似的“唰”地抽在闪烁的电视机屏幕上,紧接着又“唰”地扫过一张吓得煞白煞白的脸!
“好哇!李鸿雁!又是你这臭丫头!狗胆包了天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人耳朵眼儿里嗡嗡响!
学校保卫科长吴大勇!
他那张黑脸膛绷得跟锅底似的,堵在门口,手里的橡胶警棍把门框敲得“梆梆”响,杀气腾腾!
“偷放港台禁片!还敢撬学校的宝贝疙瘩彩电!名字!班级!都给我报上来!有一个算一个,等着背处分、记大过吧!”
完了!李鸿雁那脸“唰”一下,变得跟刚刮过的大白墙一个色儿,腿一软,差点当场表演个五体投地。
陈雪梅“啊”地一声,捂住了嘴,小脸煞白。
张志勇他们几个男生,脸上也血色全无。
处分!记大过!
这玩意儿要是背上了,毕业证都得打问号!回家?等着男女混合双打吧!
杨帆心里也“咯噔”一下,仨弟妹饿得嗷嗷待哺的脸,老爹趴在炕上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一下子全挤到眼前。
空气,死一般凝固。能听见心跳“咚咚咚”砸胸腔的声音。
“吴科长!”
一个沉稳平和的声音,像盆温水似的从吴大勇身后泼了过来。
“消消气,发这么大火气,伤肝。”
分管文体的副校长范明远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他那双眼睛,习惯性地先扫过全场惊弓之鸟般的学生,眉头微微蹙起。他背着手,慢悠悠踱到电视机前,盯着定格里许文强那孤零零的雨夜背影,听着那悲怆的尾音缭绕。
片刻后,他转过身,面向这群大气不敢出的“小鹌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音乐班的同学,看禁片,还动用学校的贵重设备,性质,很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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