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杨帆,生活像一列加挂了沉重车厢的老式火车,沿着师范生的既定轨道,吭哧吭哧地沉稳前行。
上课:听老师讲那些比老陈醋还拧巴的《基本乐理》符号,在五线谱上爬格子爬得头晕眼花;《和声学》里那些和弦进行,听着像几个壮汉在打架,得靠后天硬啃才能掰扯明白。
练琴:手风琴的风箱拉得呼哧带喘,贝斯键按得手指发麻;那杆唢呐更是雷打不动,清晨或傍晚,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对着墙根或荒草,吹得百鸟不敢朝凤,只敢在远处骂街。
图书馆:成了他第二个宿舍。啃那些艰深如天书的音乐理论,也翻那些记录着乡土声音的泛黄资料。
偶尔的岔道:老班主陈师傅那边若有合适的红白喜事活儿,时间凑巧,杨帆照旧拎包上阵。
那杆锃亮的唢呐一响,便成了喧嚣场中最具穿透力的灵魂注脚,悲喜都由它定调。
这不仅是手艺的磨砺,更是实实在在的“暖炉费”——贴补家用,让爹娘的眉头能舒展片刻。
周末的站台:百货大楼那个熟悉的角落,小马扎一摆,二胡一架,破草帽往地上一扣——杨氏露天音乐厅,准时开张!
二胡的《良宵》拉得缠绵悱恻,唢呐的《百鸟朝凤》吹得百兽辟易,偶尔穿插那首带着时代漂泊感的《恋曲1990》,总能勾住几个怀旧赶集人的脚步。
三周下来,破草帽里又攒了二十多块毛票钢镚儿。
赶在一个周日,他揣着这带着汗水的钱币,靠着一双“11路”,硬生生走了二十多里地,踩回了朱杨村。
看着母亲李秀娥捏着那叠毛票时眼中闪过的光芒,看着父亲杨海那常年紧锁的眉头难得地松开了几道褶子,杨帆心里越发踏实。
但回程路上,踩在初春松软的土路上,望着天际线边被水墨晕染的县城轮廓,一丝难以言说的涩然还是从心底冒了出来。
“啧,太给广大穿越同志丢份儿了……”
他自嘲地踢飞一块小石子,“四个月了,还在为一口细粮、一辆能响铃的破自行车挣扎。”
那辆堂哥借他骑过的、除了铃铛不响哪哪都响的二八杠,此刻在他心里,俨然成了一座需要160多块“巨款”才能翻越的珠穆朗玛峰!
每次回村,要么花三毛钱挤那摇摇晃晃、散发着浓郁“人畜混合”气息、能把隔夜饭颠出来的大篷车,要么就全靠这双铁脚板,走到脚底板麻木,怀疑人生。
这天下午,刚被《和声学》里几个不和谐和弦折磨得脑仁疼,杨帆抱着书本随着下课的人流挤出教室。
夕阳的金辉给红砖墙镀了层暖色滤镜,空气里满是泥土解冻后湿润的、带着点腥甜的青草气。
他正盘算着晚上去图书馆,把那个记录村里老瞎子艺人故事的短篇再打磨打磨,门房王老头那堪比劣质扩音喇叭的大嗓门在教室前炸响:
“三(丁)班——杨帆!省报汇款单——!速来门岗!过时不候!”
声音在空旷的房前打着旋儿,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杨帆。
杨帆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那声音猛地攥紧又“噗通”松开,蹦跶得有点欢实。
心情愉悦,他快步来到老王头面前。
听到身后动静,王老头转过头,脸上挂着点“又是你小子”的促狭笑意,手里捏着一张印着绿色花纹的纸。
“喏,省报!你小子,行啊!搁这儿下金蛋呢?”王老头把汇款单递出来,上面那几行字清晰得晃眼:
金额:叁拾陆元捌角贰分
汇款人:徽省报社财务科
附言:稿酬
三十六块八毛二!
一股滚烫的热流“噌”地从心口蹿起,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周围的各种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他手上。
张志勇突然从教室猛冲过来,一把抢过汇款单,眼珠子瞪得溜圆,声音拔高了四度:
“我滴个亲娘祖奶奶!又是三十六块?!帆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给省报主编家吹过《百鸟朝凤》?!”
“还是你其实是他们社长的远房表侄孙?这才开学几天?!稿费跟下饺子似的往你这儿掉?!”
他的大嗓门成功吸引了更多人为之侧目,连旁边树上的麻雀都吓得飞走了。
杨帆没理会这活宝的夸张表演,只是将汇款单小心地折成豆腐块,塞衣兜。
这钱,离那座160块的珠峰还差着老大一截,但足够再给家里添点实在东西。
他拍了拍还在啧啧称奇的张志勇的肩膀:“走了,吃饭。再嚎,食堂的肉渣都被抢光了。”
这小小的插曲,如同在师范学校这个小池塘里扔了块大石头。
涟漪迅速漾开。
杨帆的名字,连同他那日渐响亮的名声——能写、能吹、能卖艺、还能靠笔杆子挣来“巨款”,再次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吹唢呐的闷葫芦,而是成了一个带着些许神秘色彩、能点石成金的“校园能人”。
几天后的傍晚,杨帆刚从图书馆那座知识堡垒里“服役”完毕,抱着几本民间音乐资料,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
斜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杨…杨帆同学!请等一下!”
一个穿着碎花棉袄、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生,有些局促地从路边树影里闪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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