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牛再兴的刻意奉承,萧烬萝只淡淡瞥去一眼,并未接话。
她心思澄明,同为岳家军旧部,她不求对方何等风光,只望莫要辱没了岳家军昔日威名,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便好。
陈怀瑾目光从渐行渐远的漕船上收回,转而落在牛再兴脸上,语气平缓却直指要害:
“牛将军此番约陈某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他心中早有盘算。
方才目睹牛再兴手下与那漕船隐秘交接,轻车熟路,显然已不是头一回。
这段时间,牛再兴在建康府内诸多动作,明里暗里,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牛再兴随着陈怀瑾的视线望向沉沉夜色中只剩轮廓的漕船,脸上那层圆滑世故的笑意忽然敛起,神色转而凝重。
他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远眺漕船,沉声反问:
“陈大人可知,如今盱眙军边界之外,金军依旧虎视眈眈,从未有一日真正安分?”
陈怀瑾闻言微微一怔,看向牛再兴,目光中带着探究。
自绍兴和议至今,已十数载过去,宋金之间虽无大战,却也谈不上真正太平。
如今金朝由那野心勃勃的完颜亮独揽大权,此人一向睥睨江南,屡有南下之意。
这些年间,边界上摩擦不断,流民、私贸、争端时有发生,朝廷虽一再申饬加强边备,但主和之声仍占上风,多是能忍则忍,以求苟安。
牛再兴突然提及此事,倒让陈怀瑾心中警醒——难道这位看似只顾眼前利益的牛将军,竟暗中插手了宋金边境之事?
牛再兴见陈怀瑾久久不语,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他这话问得突兀,本就有试探之意。偏偏这位陈主簿只是垂眸不语,教人摸不清是惊是怒、是拒是迎。
牛再兴混迹江湖官场多年,自认识人不少,却竟看不透这文弱书生底细。
他只得讪讪一笑,将话头轻轻拨转:“陈大人今日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在下不才,倒也有桩事情,想请大人行个方便。”
陈怀瑾这才抬眼,淡淡道:“但说无妨。”
牛再兴指节叩着桌面,斟酌半晌方道:“这两日,有一批从临安来的漕船,要在镇淮桥码头停靠过夜。”
他略顿一顿,悄眼看陈怀瑾神色,“在下想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我手底下几个弟兄,混进那漕船里搭个便路。”
陈怀瑾闻言一怔。
混入漕船?
这般小事,何须特意找他一个八品主簿?
这牛再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牛再兴见他眉峰微蹙,知他起疑,只得压低声音道:“不瞒大人,这批漕船……实则是由普安郡王亲自押送,
装的是今年秋赐予金国的岁贡,还有……那位要和亲的公主的嫁妆。”
陈怀瑾指尖蓦地一紧。
牛再兴却又抛出一记惊雷:“大人可知,此番明面上是郡王押送,实则暗中操持漕运的是谁?”
他不等回答,一字字道:“是张俊的人。”
“张俊?”一旁抱枪而立的萧烬萝失声脱口。
陈怀瑾心头骤凛。张俊……他竟也插手了岁贡之事?
牛再兴将他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忽的轻笑一声:“在下知道,陈大人如今与普安郡王交往甚密。
可大人不妨细想——张俊的人突然插手岁贡漕运,难道真是为保万无一失?”
牛再兴透露的只言片语,像几枚不起眼的石子投入湖心,却在陈怀瑾胸中激起层层波澜。
这些零碎信息若串联起来,背后牵扯的恐怕绝非小事——
一年一度向金国缴纳岁贡在即。
依照旧例,此事当在宋金交界的盱眙进行。
今年负责押送岁贡的,竟是普安郡王赵伯琮。
而岁贡所需的银绢财帛,照例由临安户部拨款、漕司调度。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事本与远在临安、且已病骨支离的老将张俊毫无干系。
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何必千里迢迢从临安跑到建康,来插手一桩与他毫不相干的漕运小事?
这里头的水,只怕深得很。
陈怀瑾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沉声问道:“牛将军既欲与陈某合作,总该拿出些诚意。
让我明白,为何要蹚这趟浑水?理由何在?”
牛再兴像是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并不绕弯子。
这些时日,他暗中观察陈怀瑾已久。实则此番计划,即便没有陈怀瑾相助,他自信也有办法混入漕船。
此番郑重其事地邀他联手,更多是为日后长远计——盱眙那件大事,需多方协力。
以陈怀瑾与赵伯琮的交情,届时必然在场。
此刻在建康多交一个朋友,来日便多一分胜算。
他抬手拍了拍身旁的栏杆,目光投向烟波浩渺的江面,忽然问道:“陈大人可知‘八卦洲’?”
八卦洲?
陈怀瑾隐约记得前世似乎听过这地名,似乎只是江中一处沙洲,并无甚特别。
牛再兴转回身,目光炯炯:“某敢断言,不日之内,自临安而来的漕船,必会现身八卦洲。
而此刻,那八卦洲的地底……正有一项隐秘工程在进行。”
他语气一沉,缓缓吐出那个名字:“主持那项工程的,正是张俊的人。”
“等等——”陈怀瑾骤然打断,瞳孔微缩,“依将军之意,莫非是说……此次岁贡的漕运会出岔子?”
陈怀瑾此刻方才恍然,原来牛再兴找上自己,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细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他陈怀瑾如今虽只是个小小主簿,可偏偏与那位普安郡王赵伯琮有了往来,甚至颇得几分青眼。
这般看来,自己倒成了连接郡王与外界的一道桥梁,也难怪牛再兴会寻上门来。
只是……这牛再兴所知的隐秘,似乎远比他预料得更多。
漕运、岁贡、各方势力的牵扯,对方如数家珍,而自己却如雾里看花,难窥全貌。
说到底,他陈怀瑾来这建康府时日尚浅,根基未稳,手头能使唤的人不多,能摸到的消息自然也有限。
不过,既然对方眼下并未显露恶意,反倒像是有意借他之手做些什么……
那他不如就顺水推舟,且看这牛再兴究竟意欲何为。
若真能借此机会,多摸清一些漕运岁贡的底细,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想到这里,陈怀瑾心下已有计较。
也罢,这次岁贡漕船的事,他便出手帮上一把——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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