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府城郊多是平民聚居之地,夜色一落,四下里便只剩星子幽微,灯火零落,不比城内繁华。
陈怀瑾此去见牛再兴,并未多带人手。
他心下自有计较:牛再兴这一伙人,虽隐在暗处行事,却并非落草为寇的匪类,更多是心负沉郁,对朝廷寒了心肠,才以自家方式了却心中块垒,做些见不得光却未必亏心的事。
车辕上,迟阿力沉默地驱着马车。车厢内,陈怀瑾与萧烬萝相对而坐。
临行前,沈江淩放心不下,欲多拨几名好手随行护卫,牛再兴意图未明,万一言语不和,动起手来,总不至吃亏。
陈怀瑾却摇头拒了。他与牛再兴交道不深,却瞧得出此人手段虽狠厉,行事却自有章法,非是那等背信阴狠之徒。
更何况,郑铁锤几个得力之人,正依着赵伯琮的安排,协同韩家军旧部暗中查探漕河上的勾当,一时也分不开身。
车帘微掀,陈怀瑾向外望去。城郊野道,夜色如墨,只偶尔见得远处茅舍窗隙漏出豆大的一点光,旋即又被黑暗吞没。
他指尖轻叩膝头,心下盘算:牛再兴这般急切约见,究竟所为何事?
是为其父牛皋将军复仇雪恨?还是……另有图谋?
马车颠簸,行了许久,方才抵达约定之处,一片黑黢黢的野林子。
车驾停稳,陈怀瑾本以为牛再兴早已在此等候,不料林间寂寂,只快步迎上一名小校,衣衫陈旧,面带焦灼。
“陈大人!”那小校抱拳行礼,语气急促,“俺们牛将军方才得了急报,已带人赶往漕河码头!特命小的在此禀报,万请大人稍候片刻!”
陈怀瑾闻言,眉头微蹙。何事能让牛再兴将这般紧要的会谈骤然搁下,匆忙奔赴漕河?
“可知需等候多久?”他沉声问。
小校面露难色:“这……属下也不知。将军走得急,只吩咐您务必等候。”
陈怀瑾沉吟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夜色深沉,林风簌簌。
一旁的萧烬萝却已不耐,纤指一按,那杆梨花枪“铮”地一声顿在地上。
她俏脸微寒,睨着那小校:“等?若等到天明又如何?
你家将军倒是好大的架子!究竟漕河边出了什么事,值得他这般丢下来客?”
小校被那枪锋寒气与她的气势所慑,又认得这赫赫有名的梨花枪路数,知晓这女子与岳家渊源极深,
当下不敢怠慢,迟疑片刻,终是咬牙道:“既如此……大人若实在心急,请随小的来!只是漕河那边情形未明,还请务必小心。”
陈怀瑾与萧烬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带路。”
月朗星稀,四下里静得很。漕河码头上只零星挂着几盏气死风灯。
远处,几艘漕船的黑影在月光下缓缓移动,吃水颇深,看来载了不少货物。
领路的小兵到了高台底下便不肯再上前,只朝陈怀瑾抱拳道:“大人稍待,容小的先去通传牛爷。”
陈怀瑾也不为难他,摆了摆手任他去。萧烬萝按着梨花枪侍立在一旁,夜风拂动她额前碎发,一双眸子却亮得慑人,不住扫视着四周。
二人立在高处,河面上的情形看得分明。
那几艘漕船行进得不紧不慢,而近岸处竟泊着数条小舟,十几条黑影默不作声地聚在上面,分明是牛再兴的手笔。
陈怀瑾心头一紧,莫非这牛再兴胆大包天,竟要做起劫漕船的勾当?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蹙起了眉,那些小舟不闪不避,直直朝着漕船驶去。
而漕船上竟也无丝毫骚动,反像是早早候着一般,不但航速慢了下来,甚至隐隐调整着船身,好教小舟更容易靠近。
一旁的萧烬萝看得云里雾里,蹙着秀眉,小声嘀咕:“那几条小船鬼鬼祟祟靠过去,是做什么勾当?”
陈怀瑾目光微凝,盯着远处漕船的形制轮廓,半晌才沉吟道:“看样式,像是鄂州来的船。”
“鄂州?”萧烬萝闻言一怔,随即脱口而出:“又是鄂州?”
她转念一想,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警惕:“姐夫,你说这牛再兴……会不会暗地里跟鄂州那头有勾结?
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替张俊办事?”
这也怪不得她如此揣测。
如今鄂州早被田师中牢牢捏在手里,而田师中,谁不知道是张俊门下走狗?
那张俊虽说如今在朝中交卸了兵权,看似只晓得捞银子,可谁又敢真把他当成个寻常富家翁?
这潭水,深得很。
陈怀瑾却摇了摇头。
他与牛再兴打交道不过寥寥数次,此人深浅如何,是忠是奸,是明是暗,眼下还看不真切。
“难说,”他语气平静,“眼下情报太少,不可妄下断论。”
此刻,那艘被小船贴靠过的漕船,速度明显缓了下来,似乎在处置什么紧要事务。
河面上水波荡漾,映着天色,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谲。
约莫半个时辰后,漕船上的人顺着绳梯退回小船,大船这才重新升起帆,加快速度,缓缓驶离。
而牛再兴那几艘小船则调转船头,不紧不慢地划回岸边。
没过多久,先前那名小兵便引着牛再兴登上看台。
牛再兴一上来,就瞧见陈怀瑾与萧烬萝早已站在那儿,两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他。
他脸上顿时堆起几分尴尬的笑,抱拳道:“陈大人,实在对不住!方才突然有点急事,耽搁了,恕罪恕罪!”
话是赔礼的话,可到底去做了什么,他却一个字没提。
陈怀瑾面色如常,并未追问。
可他身后的萧烬萝却没那么好打发,冷哼一声:“牛将军这爽约的毛病,可不太地道啊。”
牛再兴被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噎了一下,只得再次干笑,抱拳的手都没好意思放下。
他目光在萧烬萝身上转了转,倒是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赞赏:
“这位小娘子……好俊的身手!若我没看走眼,您这枪法,可是承自当年萧别离萧将军一脉?”
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的。
虽说上回在漕河码头交手,这丫头仗着地利让他吃了点亏,但单论拳脚他未必输。
可那神出鬼没、凌厉无比的梨花枪,他却是印象极深,那分明是当年岳家军中岳银瓶的绝技。
就连帐下第一猛将萧别离当年都没少在这枪法下吃亏,更何况他牛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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