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公带来的几个漕运司的衙差手脚麻利,一左一右便将李如烟架了起来。
那老太监眼皮微抬,瞥了陈怀瑾一眼,心中倒有些纳罕。
本以为这位年轻气盛的陈主簿会横加阻拦,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甚至搬出点宫里的名头压一压。
没想到,陈怀瑾竟只是负手而立,冷眼旁观,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倒省了老太监的事。
他任务在身,不过是受李主簿所托,来这建康狱里捞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太监尖着嗓子轻咳一声,拂尘一甩,示意手下赶紧把人带走。
李如烟被两个太监架着往外走,竟也出奇的安静。
陈怀瑾原以为她定会挣扎哭喊,甚至央求杨公公的人来抢他手中那串从挽月楼得来的、至关重要的钥匙。
可她偏没有。
只是在经过陈怀瑾身侧时,脚步略略一顿。
陈怀瑾看得分明。
那李如烟侧过脸,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很,怨毒、不甘、或许还有一丝未散的惊惶,但最后沉淀下来的,竟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她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笑,倒像是毒蛇吐信前那一瞬的凝固,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随即,她便顺从地低下头,任由太监们将她带离这阴森牢狱,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廊道尽头。
狱门外,暮色渐染,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静静停着。
车窗的帘子掀起一角,露出高月娘那张妆容精致的脸。
她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仿佛刚才狱中那一场风波与她毫无干系。
眼见陈怀瑾出来,高月娘脸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遗憾的笑意:
“陈大人,钥匙虽在您手,可惜……明珠暗投,您怕是连它开的是哪把锁都未必知晓呢。”
她语气轻柔,话里的刺儿却藏得刚刚好。
不等陈怀瑾回应,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过,眼下倒有更要紧的事。牛首领那边传了话来,明日未时,城郊迟家村,有要事相商。
还请陈大人……务必准时赴约。”她目光在陈怀瑾脸上打了个转,带着审视。
牛再兴?
陈怀瑾心中了然。
与这伙盘踞在暗处、意图不明的人物迟早要再打交道,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急切,竟主动找上门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沉吟片刻,便微微颔首:“知道了。”
高月娘似乎对这个干脆的回应还算满意,不再多言,放下车帘。
马车骨碌碌碾过青石板路,很快便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姐夫,这牛再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有那李如烟,最后看你的眼神……怪瘆人的。”
萧烬萝抱着梨花枪,蹙眉问道。
郑铁锤也在一旁,黝黑的脸上满是警惕。
陈怀瑾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玩味的笑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走到这一步,想躲清静怕是难了。”
他顿了顿,回想起李如烟那最后一眼,还有高月娘看似从容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眼神渐渐沉静下来,甚至透出点跃跃欲试的光芒,
“既然躲不开,那就不躲了。这盘棋,走着看看,倒也有趣。
走吧,回家。”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萧烬萝和郑铁锤,身影没入建康城暮色四合的长街尽头。
暮色四合,陈府后园的练武场却比白日更添了几分烟火生气。
篝火堆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舌舔舐着渐浓的夜色,将围坐其旁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烤架上,一只肥鹿正滋滋冒着油星,浓郁的肉香混着炭火气,勾得人馋虫直动。
赵伯琮并未离去。
他一身锦袍,随意地盘坐在厚实的毡毯上,手边是沈江淩亲手斟上的温酒。
这位普安郡王似乎格外贪恋此间氛围,王府的森严规矩,远不及陈府这篝火旁的松快自在。
沈江淩作为女主人,温婉娴静地陪坐在侧,偶尔添酒布菜,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园门方向——夫君陈怀瑾去处置李家那档子糟心事,还未归来。
“陈兄府上,当真有趣。”赵伯琮饮了口酒,望着跳跃的火光,嘴角噙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
“蒹葭那丫头方才说,端午那夜的篝火,烤羊、歌舞,热闹得紧。可惜,本王错过了。”
一旁的赵旌旗正小口咬着串在细枝上烤得焦香的鹿肉,闻言用力点头:“是呢是呢,可好玩了!夫人烤的肉特别香!”
她脸颊沾了点油渍,在火光映衬下亮晶晶的。
沈江淩抿唇浅笑:“郡王殿下若不嫌弃粗陋,今日便权当补过。这般围炉夜话,不拘礼数,反倒畅快。”
正说着,园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陈怀瑾的身影出现在火光边缘,带着一身微凉的夜露气息。
他大步走来,解下外氅递给侍立的伊人,目光扫过篝火旁其乐融融的景象,最终落在赵伯琮身上,了然一笑:“殿下好雅兴。”
“等你回来说话。”赵伯琮拍拍身旁的空毡毯,“李家那事,如何了?”
陈怀瑾也不客气,挨着赵伯琮坐下,接过沈江淩递来的热酒一饮而尽,暖意驱散了寒意。
他将牛再兴、高月娘、李如烟这一连串的腌臜勾当,连同李家背后牵扯的漕运黑幕,简明扼要地道来。
火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唯有说到李如烟被张俊亲自提走时,眉头才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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