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狱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前,一辆青帷马车静静停驻,车辕上凝着清晨未干的露水,显然已等候多时。
郑铁锤带来的消息有些出乎意料——牛再兴的人,竟主动递来了见面的请求。
陈怀瑾撩开车帘,目光落向车内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车内端坐的并非他预想中牛再兴麾下的粗豪汉子,而是一位戴着宽沿遮面斗笠的女子。
待那女子纤手轻抬,缓缓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几分疏离的面容,陈怀瑾的眉峰轻轻挑起。
“是你?”
陈怀瑾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心底的诧异却如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微泛。
高月娘?
漕运司高提举家的千金,昨夜还是牛再兴手下的府里囚犯,今日却成了牛再兴一方的使者?
这身份的陡然转换,透着一股子难以捉摸的诡异。
“奴家见过陈大人。”
高月娘起身,盈盈一礼,姿态无可挑剔,只是那清冷的眉眼间,寻不到半分昨日在挽月楼时的娇柔或算计,只剩下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戴上了一副精心打磨的面具。
陈怀瑾目光在她脸上略一流转,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高姑娘此来何事?”
他心中明镜似的,郑铁锤早已禀明,对方所求,正是要见那牢中囚徒——李如烟。
此刻,建康狱正归他陈怀瑾署理。
他本就要会一会这位李家大小姐,探探深浅,牛再兴的人恰在此时递上“梯子”,倒也省了他一番周折。
狱卒在前引路,穿过阴冷潮湿、弥漫着铁锈与霉味的漫长甬道。
陈怀瑾在前,高月娘重新戴好斗笠,默默跟随在后,步履轻盈无声。
萧烬萝怀抱梨花枪,与郑铁锤一左一右,如门神般守在通往特殊牢房的最后一道铁栅外,目光扫视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佘府尹将李如烟关押于此,用意昭然,不过是借这“特殊牢房”的名头敲打李主簿,并未真想对其女如何。
因此,这所谓的“牢房”,实则更像一间清简的客房,除却铁栅森然、不得自由,内里桌椅床铺俱全,甚至还有一面不甚清晰的铜镜。
当牢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陈怀瑾的目光落在了房内背对着他们的身影上。
李如烟正端坐于镜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那一头如瀑青丝。
乌木梳在她手中滑过发丝,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闺阁中的闲适。
听到动静,她并未立刻回头,只是铜镜里映出的那双眸子,在瞥见陈怀瑾身影的刹那,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深水。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竟无半分阶下囚的惊惶或狼狈,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陈主簿大驾光临,我这陋室,倒是蓬荜生辉了?”
陈怀瑾并未急于开口。
这间用于“特殊审讯”的房间异常安静,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只余下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他踱步上前,目光如探针般扫过室内每一寸角落。
李主簿的手腕果然通天,女儿身陷囹圄,竟还能在此处维持着近乎体面的生活。
这份“特殊待遇”,无疑就是李如烟此刻有恃无恐、气定神闲的最大倚仗——在她眼中,这牢狱之灾,恐怕真的只是一场暂时的、走个过场的风波罢了。
房间门窗紧闭,隔音极佳,只余烛火在琉璃罩中不安地跳动,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外头有萧烬萝的梨花枪和郑铁锤的铁拳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陈怀瑾有的是时间。
他今日来,与其说是兴师问罪,不如说是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真正要登台唱戏的,另有其人。
李如烟的目光牢牢钉在陈怀瑾脸上。
她已从父亲那里得了信儿,知道陈怀瑾安然无恙回了府。
这消息让她暗自松了口气——抱月楼这口大黑锅,总算能甩开了几分。
毕竟,楼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牵扯的可不止她李家一门,上上下下多少人的油水都指望着它?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才是特权阶层的铁律。
更何况,还有个“失踪”的高月娘在前头顶着雷呢。
见陈怀瑾久久沉默,只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让她极不舒服的笑意,李如烟心头火起,冷哼一声,下巴微抬:
“陈大人好大的威风!今日是特意来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么?”
她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倨傲,仿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小姐,全然没留意陈怀瑾身后阴影里,那个戴着宽大斗笠、气息微不可察的身影。
陈怀瑾终于动了。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几分玩味,微微侧身,让出半步空间,目光却依旧落在李如烟脸上,慢悠悠道:
“李小姐误会了。陈某今日,只是个引路人。”
他抬手,朝身后随意一指,“真正想见你的,是这位。”
李如烟蹙紧眉头,带着几分不耐和审视,看向那个斗笠人。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只见那斗笠人缓缓抬手,摘下了遮蔽面容的笠檐。
一张李如烟再熟悉不过的脸,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
高月娘!
李如烟脸色微变!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连精心描绘的黛眉都似乎僵住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被她当作替罪羊、以为早已“失踪”甚至可能“处理掉”的人,竟会以这种方式,被陈怀瑾带到了自己面前!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滚。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一丝镇定,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月…月娘?你…你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跟陈怀瑾在一起?”她试图挤出一点关切,但那表情僵硬得如同面具。
高月娘没有回答。她只是往前走了两步,步履无声,却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直逼到李如烟近前。
“呵…”
高月娘嗤笑一声,
“李大小姐…这些年,我高月娘鞍前马后,捧着你,顺着你,替你做了多少事?脏的、臭的、见不得光的…我都替你兜着、扛着…只当是攀附高枝的代价。”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刮在李如烟的心上,“我原以为,总算是条船上的人…呵,真是瞎了眼!到头来,不过是你李家随手就能丢弃、还能拿来垫脚的棋子!弃子!”
“你胡说什么!”李如烟极力否认,尖声反驳,色厉内荏,“谁要弃你了?分明是你自己……”
“够了!”高月娘猛地打断她,眼神冰冷,彻底撕碎了最后一丝虚伪,“是你们李家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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