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内,紫檀案几上雨过天青釉的茶盏里,碧螺春的嫩芽正缓缓舒展,氤氲出淡雅的清香。
高通判端坐客位,看似悠然品茗,指节却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陈怀瑾踏入厅门时,高通判那双精明的绿豆眼瞬间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热情,几乎是弹射般站起身来,动作之快,险些带翻了手边的茶碗。
“哎呀呀,陈主簿!叨扰叨扰!”
高通判的声音里透着股过分的亲热,拱手作揖的幅度也比寻常同僚相见大了几分。
陈怀瑾心中微诧,面上却滴水不漏,含笑回礼:“高判官哪里话,快请坐。”
他依着官场虚礼,将高通判重新让回座位,自己也撩袍在主位落座。
高通判这突如其来的热络劲儿,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高通判这般作态,自然是看在陈怀瑾如今显露的“分量”上。
抱月楼那桩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最终雷霆收网,外人或许只道是府尹衙门雷厉风行,可他高通判混迹官场多年,一双招子毒得很!
那案子背后牵扯的几路人马,明里暗里,他可是瞧得真真儿的。
寻常角色岂能劳动皇城司的大驾?
更别提那位悄然而至建康府的普安郡王赵伯琮了!
这位小爷看似是被临安城里某些人排挤,打发来督办与金国岁贡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可在高通判这等官场老油条眼里,这分明是官家对这位郡王殿下的看重和历练!
秦相爷(秦桧)把持朝纲多年,如今毕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秦家上下正卯足了劲儿想将权力平稳交接到子侄辈手中。
可这微妙关头,官家那厢似乎并无默许之意,反倒隐隐有阻挠秦家后辈渗透核心权柄的迹象。
远的不说,单是前阵子京中传来的风声,秦相爷为孙儿科场造势,官家那头可是连个响动都没给,冷淡得很呐!
当然,这些朝堂高处的云波诡谲,离建康府还远了些。
高通判今日登门,倒也不全是为攀交情。
他放下茶盏,脸上热情未减,语气却带上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
“陈主簿安然归来,真是可喜可贺!只是…府尹大人那边,关于李主簿的案子,眼下却有些棘手了。”
他顿了顿,绿豆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那李如烟如今是关在建康狱中不假,可…李府上下咬死了不认,硬是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高月娘一人头上!
尤其是您被‘请’走那桩事,李家更是推得一干二净,咬定是高月娘那丫头胆大包天,一手策划,与李府全无干系。
如今您既已无恙归来,这…这证据链,可就显得单薄了。”高通判搓了搓手,显出几分“我也是奉命办事,实在为难”的神色。
细雨如丝,悄然织就满庭薄纱。
高通判临去前那番话,犹在陈怀瑾耳畔萦绕。
他负手立于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心中清明:李主簿在建康府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人脉盘根错节。
若无如山铁证,单凭一个李如烟私设公堂、囚禁官眷的罪名,确实难以撼动其根基,至多让其损些颜面,折个女儿罢了。
那老狐狸自有千百种手段为其女开脱,将这麻烦轻轻揭过。
念及此,陈怀瑾眉头微锁。
昨日那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牛再兴只将他放了回来……高月娘那帮人,可还在牛再兴手里攥着呢!
念头一起,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李主簿,终究是块横亘在前的顽石,更是悬于头顶的利刃,若不趁早拔除,后患无穷。
须得主动寻那牛再兴的人,探探口风,更要……借一借这股东风。
方才送走高通判,他已不动声色地将这烫手山芋揽了过来。
高通判如蒙大赦,面上堆起感激之色,连声道“定当在府尹大人面前为陈主簿分说”,这才脚步轻快地去了。
“铁锤。”陈怀瑾声音不高,自有亲随领命而去,寻那郑铁锤前来听命。
安排妥当,他转身踱回内院。
庭院深深,方才还晴好的天色,此刻已笼上一层濛濛雨雾。
只见沈江淩领着赵旌旗、萧烬萝二女,正将垂钓的竹竿丝线一一收拢。
伊人、蒹葭两个小丫头捧着盛鱼的木盆跟在后面,盆里几尾银鳞在浅水中不安地摆尾。
沈江淩的裙裾沾了些许湿气,素手微凉,见他回来,递过一个温婉的眼神。
小厅内,菜肴精致,暖意融融。
夫妻二人对坐,沈江淩细心为他布菜,温言软语间尽是关切。
陈怀瑾刚搁下箸,茶盏尚未端起,便听得门外蒹葭清脆的声音响起:“老爷,夫人,普安郡王过府来访。”
陈怀瑾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近来他这小小的陈府,倒真是门庭若“热”,赵伯琮倒成了常客。
他起身迎出。转过回廊,便见花厅之中,赵伯琮正与赵旌旗叙话。
堂兄妹二人对坐,赵旌旗眉宇间少了几分昔日的惊惶怯懦,多了些沉静安然,正低声说着什么。
赵伯琮听得专注,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见陈怀瑾进来,赵伯琮率先摆手,免了他的礼数,言语间带着几分熟稔与随和:
“陈兄不必多礼,倒是我来得唐突,叨扰了。”
他目光转向赵旌旗,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许,“方才与旌旗妹妹略叙了几句,观其气度神采,较之往日,恍若新生。
陈兄府上,果然是块养人的风水宝地,亦是陈兄与嫂夫人用心庇护之功。”
言罢,目光诚挚地投向陈怀瑾,那份感激与欣赏,不言而喻。
陈怀瑾闻言,心中雪亮。
赵伯琮这份“托付”,既是信任,亦是给他一个亲近王府、立下功劳的机会,他自然要稳稳接住这份人情。
况且,将赵旌旗留在陈府,这位郡王殿下日后走动起来,岂不是更便宜?
王府虽大,终究处处都是眼睛,说话做事哪有在他这小小的陈府来得自在随心?
如此安排,反倒正中陈怀瑾下怀。
他与赵伯琮,一个是胸有丘壑的寒门能吏,一个是锐意进取的天家贵胄,几番交往下来,早已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一个需要助力,一个需要施展,相互扶持倚靠,正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两人正站在庭前桂花树下,低声说着些建康风物与漕运琐事,气氛融洽。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眼望去,正是郑铁锤那铁塔般的身影匆匆而来,
粗布裤脚还沾着些泥点,显是刚从外面赶回,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抱拳禀道:“大人,府衙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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