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凉意尚未散去,陈怀瑾那个带着安慰意味的拥抱并未持续太久。
他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练武场通往后院的月洞门边,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悄然伫立,融在廊柱投下的半片阴影里。
“嗯?这么晚了,谁还没歇下?”陈怀瑾心中微动。
定睛望去,只见萧烬萝正抱着她那杆从不离身的梨花枪,一步步从阴影里踱出来。
月光洒在她尚带几分稚气却英气勃勃的脸上,一双杏眼此刻却写满了狐疑,在陈怀瑾和靠在他身边的赵旌旗身上来回扫视。
“姐夫?”
萧烬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探询,
“你俩……搁这儿干啥呢?”
这一问,让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赵旌旗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就想从陈怀瑾身边弹开。
她心慌得厉害:深更半夜,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还带着泪痕,和陈府男主人在僻静处挨得这么近……
这要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想?
她不怕自己名声受损,却万分担心连累了收留她的恩人陈怀瑾。
“别慌。”
陈怀瑾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赵旌旗微颤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衣襟上的落叶,随即松开了她。
他心中坦荡,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心虚的。
目光迎向小姨子审视的眼神,反问道:“阿萝,这么晚怎么起来了?还抱着枪?”
萧烬萝没立刻回答,那双大大的眼睛又在两人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赵旌旗的慌乱是显而易见的,泪痕犹在,眼神躲闪。
但自家姐夫陈怀瑾,却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眼神清亮,神色坦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这让她心头那点刚冒出来的疑虑消散了大半——姐夫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
“睡到一半,听见练武场这边有动静,”
萧烬萝抱着枪走近了几步,语气缓和了些,“我这耳朵,练武练的,灵得很。
还当是进了耗子或是哪个不开眼的毛贼呢,就起来看看。”
她解释着,目光最终落在赵旌旗脸上那未干的泪痕上,眉头微蹙,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真切的关心,
“这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她与赵旌旗年纪相仿,虽然性子一个如火般泼辣直爽,一个似水般温柔内敛,相差甚远,自己还比对方小一岁。
但同为女子,又深知赵旌旗那坎坷凄凉的身世,萧烬萝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慨。
这世道,女子活着本就不易。
萧烬萝自己虽然也是父母早亡,孤苦无依,但比起眼前的赵旌旗,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
她有视她如亲妹的姐姐沈江淩,有她打心眼里敬佩、能让她依靠的姐夫陈怀瑾。
在这陈府,她找到了家人,有了朋友,有热爱的枪法可以钻研,日子过得充实又安心。
而赵旌旗呢?
国破家亡,流离失所,连个安稳的落脚地都是奢望……
这么一想,萧烬萝看向赵旌旗的眼神里,那份同情就更深了。
夜凉如水,月光泼洒在庭院青石上,镀了一层朦胧的银霜。
竹影婆娑,更添几分静谧。
陈怀瑾见萧烬萝也无睡意,便温声道:“既睡不着,且坐下说说话。
这些日子忙乱,难得有此刻清闲。”
少女爽利应了一声,倒提着那杆心爱的梨花枪,在陈怀瑾另一侧的石墩上坐了。
她向来喜欢与这位姐夫闲谈,他口中那些时而古怪、时而又令人莫名信服的道理,总让她觉得新鲜有趣。
刚坐下,萧烬萝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便转向陈怀瑾,带着几分好奇:“姐夫,方才你和旌旗姐姐在做什么呢?我看她神情郁郁的。”
陈怀瑾轻叹一声,目光投向溶溶月色,声音也放得轻缓:“也无甚大事。许是……夜深人静,心绪难平,你旌旗姐姐想寻个地方,独坐片刻,排遣排遣吧。”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一个人的命途,若不由己心,便只能强自面对,个中苦闷,旁人又岂能尽知?”
萧烬萝“哦”了一声,秀气的眉尖微蹙。
她虽在局外,却也多少知晓赵旌旗如今面临的困局。
一个女子被卷入此等泥沼,那份无力挣脱的窒息感,光是想想,便足以让人心头发沉。
她忍不住追问:“姐夫,若换做你是旌旗姐姐,你会怎么做?”
这一问出口,连旁边一直沉默垂首的赵旌旗,也倏然抬起了眼眸。
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那双原本沉寂如古井的眸子里,竟也泛起一丝微澜,定定地望向陈怀瑾的侧脸。
她自己也未曾察觉,此刻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冀——想听一听,这个总能出人意表的男子,若置身她的绝境,会作何抉择?
陈怀瑾倒没料到小姨子会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
他微微一怔,随即也仰首望向那轮悬于中天的明月,仿佛要从那亘古的清辉中寻找答案。
是啊,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人似乎总难逃脱身份与命运的枷锁,被无形的巨浪裹挟着前行。
上天赋予了赵旌旗一个显赫却绝望的身份,这身份便如一道无形的樊笼,将她牢牢锁在世俗的罗网之中。
想要挣脱?谈何容易!
陈怀瑾沉默良久,眉头深锁。
即便将他置于赵旌旗的位置,想要摆脱这沉重的宿命,恐怕也只能是极致的隐忍与时刻保持的清醒,在漫长的岁月里如履薄冰地周旋。
可这终究是以牺牲自己的一生为代价的抗争,纵使成功,又剩下什么呢?不过是满目疮痍的余生罢了。
思虑再三,陈怀瑾觉得,或许唯有一个法子最为直接,也最为彻底。
他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什么办法?”
萧烬萝性子急,忍不住追问。
赵旌旗虽未出声,但那双紧盯着陈怀瑾的眼睛,泄露了她同样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
陈怀瑾的目光从明月上收回,落在赵旌旗写满复杂神色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重生。”
“重生?”
两女同时低语,眼中俱是茫然不解。
“对,”
陈怀瑾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让天下人,让所有相关的人,都‘亲眼看见’赵旌旗已经死了。
如此,她便能彻底斩断前尘枷锁,以一个崭新的、干干净净的身份,在这天地间,重新活过。”
“死?”
萧烬萝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攥紧了枪杆。
而赵旌旗,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底深处,竟似有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被这惊世骇俗的提议,悄然点燃。
喜欢回到南宋做宰相请大家收藏:(064806)回到南宋做宰相荔枝免费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