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湿冷的霉味混着尘土气,火把的光影在斑驳的墙上跳跃,映得人脸明灭不定。
陈怀瑾听了牛再兴口中“买卖合作”的提议,面上不动声色,只端起粗陶碗抿了口凉水,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
他心头翻腾的疑问,远比这碗水要深得多。
这些牛皋的旧部,从漕河那场惊天公审开始,就像一群藏在暗影里的魑魅魍魉,紧咬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到底在掩盖什么?
抑或……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足以掀翻建康府格局的大事?
牛再兴今日现身,所求的“买卖”,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牛再兴见陈怀瑾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倒也不急不恼。
他嘿然一笑,干脆利落地盘腿往旁边一块还算干燥的青石上一坐,动作透着股草莽的利落劲儿。
他摸出个油皮酒囊,拔开塞子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顿时在阴冷的地窖里弥散开来。
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怀瑾,这建康府的陈主簿,在他牛再兴眼里,是个顶顶“有意思”的官儿!
当初漕河边上,陈怀瑾借力打力,硬生生撬开了铁板一块的盖子,那份胆识和手段,绝非寻常腐儒可比。
这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值得他花点耐心。
陈怀瑾心中对牛皋旧部确实疑窦丛生。
今日这阴差阳错的“地窖相会”,倒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探探这帮人的底。
只是这窗户纸,由谁来捅破,怎么个捅法,还需点契机。
这契机,立刻就来了。
地窖另一头,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高月娘和那几个李府打手,像离了水的鱼般徒劳地扭动着,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绳索在他们身上勒出深深的痕迹。
这动静在寂静的地窖里格外刺耳,也打破了陈、牛二人间微妙的沉默。
两人几乎同时抬眼,目光如电,扫向那挣扎的角落。
牛再兴眉头一皱,显然嫌这伙人聒噪,粗壮的手臂随意一挥。
手下人会意,立刻如拎小鸡般将那几人提溜过来,重重掼在两人面前几步远的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牛再兴的目光在陈怀瑾微蹙的眉峰上打了个转,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嘲弄:
“陈大人,可是嫌这几只嗡嗡叫的‘苍蝇’碍眼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直白,“不瞒您说,李主簿家那点子龌龊勾当,还有他们这些衙内小姐们的行踪,早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盯着呢!
要不,您说怎么那么巧,您前脚刚被这群腌臜货算计,后脚咱们就能‘恰好’赶到?”
陈怀瑾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哦?”
这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等着牛再兴接下来的话。
牛再兴心知肚明,这是对方终于提起了兴趣。
他灌了口酒,抹了把嘴,索性竹筒倒豆子:“李扒皮那点破事,仗着秦党撑腰,在漕运上刮地皮、倒卖军粮、勾结盐枭……桩桩件件,丧尽天良!
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拧下他的狗头!”他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又压了下去,语气转为一种压抑的狠厉,“只是……时机未到!
咱们兄弟隐忍蛰伏,等的就是彻底掀翻他们老巢的那一天!”
说完,他目光坦荡地迎向陈怀瑾,带着一股子江湖汉子特有的执拗和笃信,
“陈大人,您是明白人,更是做实事的好官!咱们兄弟信您,跟您……是‘一路人’!”
陈怀瑾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牛再兴这番信誓旦旦的表态,他听着也就罢了,并未当真。
这等人前倨后恭的嘴脸,他见得多了。
若真被几句好话就哄得晕头转向,他陈怀瑾也走不到今天。
他的目光,此刻已越过牛再兴那张堆满笑容的脸,落在了被对方手下牢牢捆缚的几人身上。
为首那个女子,虽然发髻散乱,珠钗斜插,脸上沾着尘土,带着惊惶未定的狼狈,但那身青缎绣缠枝莲的衫子,陈怀瑾瞧着倒有几分眼熟。
细细一辨,竟是漕司衙门高提举的掌上明珠——高月娘!
陈怀瑾心中微哂。
若非之前阿萝那丫头在抱月楼探得消息,知道这高月娘与李如烟鬼鬼祟祟凑在一处,正憋着坏水想算计自己,他恐怕压根记不起漕司衙门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印象里,也就当初因公务去漕司时,远远瞥见过这位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官家小姐。
此刻,这位高小姐可没了往日的矜贵。
嘴里被胡乱塞了块灰扑扑的破布,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
看那模样,被绑之前想必是精心梳妆过的,只是如今一番挣扎扭动,精心描画的黛眉花了一半,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愤恨,那身华服也蹭得满是褶皱泥痕。
陈怀瑾瞧着这“螳螂捕蝉”反被“黄雀”啄食的戏码,只觉得有些无语又好笑。
方才还躲在暗处算计别人,转眼自己就成了阶下囚,这高月娘和李如烟,行事也太过想当然了。
他倒真想看看,这位高小姐此刻会作何反应。
于是,他便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点,目光沉静地落在高月娘身上。
牛再兴是何等油滑的人物,陈怀瑾这细微的神色变化,他立时便捕捉到了。
当下也不多言,只不动声色地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解开了高月娘身上的粗粝麻绳,又将她口中那团腌臜的破布扯了出来。
陈怀瑾很想知道,这高月娘面对自己被人绑架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若将这惯使蛇蝎手段的‘贵女’,也塞进那不见天日的青布帷马车里……”
他心头蓦地划过一丝冷冽的玩味,“让她也尝尝这砧上鱼肉、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滋味,那张脸上,还能剩下几分从容?”
他闭了闭眼,灵魂深处,那来自法治社会的烙印依旧滚烫——法理浸透骨髓,讲究的是个公道人心。
可睁开眼,这煌煌南宋,那金灿灿的“王法”二字,却似一条沉重的金锁链,只死死缠住升斗小民的脖颈。
至于高月娘这般的人物?
那律令条文,不过是她们手中随意拨弄、用来勒死旁人的绳索罢了。
既如此……陈怀瑾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眼底寒芒如冰。
他陈怀瑾不是圣人,更非迂腐夫子。
这世道既已如此,有些债,便需用这世道听得懂的法子,亲手去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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