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琮终究是拗不过这位倔强的堂妹,几番劝说无果,
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怀瑾,苦笑道:
“怀瑾兄,你看这……旌旗她执意不肯随我回去,我这做兄长的,也实在没辙了。”
陈怀瑾看向一旁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的赵旌旗,又瞥见她身旁沈江淩那温柔似水、隐含关切的眼神,心中便了然了几分。
这位身份尊贵却饱受惊吓的宗室贵女,似乎在自家娘子那春风化雨般的性情里,寻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宁与依靠。
“伯琮兄不必忧心,”
陈怀瑾爽朗一笑,语气透着让人安心的笃定,“陈府虽非广厦千间,却也还算宽敞。
旌旗小姐若是不嫌弃,便在此安心住下,权当散散心。江淩最是妥帖,定会照拂周全。”
赵伯琮闻言,眼中忧虑顿消,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连连拱手:“如此,实在是叨扰了!怀瑾兄、嫂夫人大恩,伯琮铭记于心!”
府中骤然添了位金枝玉叶的娇客,沈江淩非但不嫌麻烦,反而显出几分由衷的欢喜。
她亲自张罗,在离萧烬萝闺房不远的一处清雅小院,为赵旌旗收拾出一间向阳的暖阁。
窗明几净,帐幔轻软,案头青瓷瓶里斜插着几枝新折的杏花,熏笼里燃着宁神的苏合香,处处透着女主人的细腻心思。
萧烬萝的房间与赵旌旗的新居仅隔着一道月亮门。
一个习武弄枪,行动间带着飒飒风声;一个弱质纤纤,行走时如柳絮扶风。
两人偶尔在廊下或院中碰见,萧烬萝总是大大方方地扬手招呼一声,声音清亮如莺啼。
反观赵旌旗,却像是受惊的小鹿,闻声总是下意识地垂下长长的眼睫,细声细气地应一句,那姿态,分明在温柔怯懦的外表下,筑着一道无形的藩篱,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日天光正好,陈怀瑾正随萧烬萝在练武场上挥汗如雨,一板一眼地习练枪术基础。
沈江淩怕赵旌旗独自在房中闷坏了,便邀了她一同来园中散心观瞧。
待场中两人收势歇息,沈江淩便引着赵旌旗上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递上温热的香茗,闲话家常。
萧烬萝灌了几口凉茶,抹了把额角的汗珠,目光落在安静坐在一旁的赵旌旗身上,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终于忍不住了。
她放下茶盏,单刀直入,声音里带着习武之人的爽利:“旌旗妹妹,有件事我一直好奇得紧。
那晚夜市里护着你的两位嬷嬷,身手好生利落,招式路数……竟有几分我伯母岳银瓶的影子!她们究竟是什么来路?”
赵旌旗捧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
终于,她抬起眼,看向萧烬萝,眼神里带着一丝追忆的恍惚,轻声道:“萧姐姐好眼力……那两位嬷嬷,确是出自岳家旧部。”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却带着沉重的过往:
“当年……岳元帅蒙冤风波亭之后,朝中便有一股看不见的黑手,欲将岳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族中叔伯兄弟,死伤流散,不计其数。
岳元帅的女儿岳银瓶岳伯母她……也遭了毒手,危在旦夕。”
提及“伯母”二字时,赵旌旗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万幸……是伯琮哥哥暗中派人援手。
伯母为引开追兵,护我脱身……独自引开了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自此……生死未卜……”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呢喃,带着刻骨的悲伤与无力。
“是那两位嬷嬷,”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拼死护着我,在血火中奔逃……
最终,是伯琮哥哥派来的人马及时赶到,才……才将我们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
赵旌旗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陈怀瑾与萧烬萝这才恍然,明白了为何她身边会有岳家旧部追随。
当听闻伯母岳银瓶竟已失踪四五年,生死未卜、音讯全无时,萧烬萝心头猛地一沉。
那些儿时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伯母温柔的手替她绾起散乱的发髻,教她认枪谱上的字,夏夜里摇着蒲扇讲那岳家军的故事……
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垂首默然,掩住了眼底翻涌的酸楚,只觉喉头哽得厉害。
一旁的沈江淩心思细腻,立刻察觉到了萧烬萝周身弥漫的低落气息。
她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挪近些,温软的手覆上萧烬萝微凉的手背,柔声劝道:“阿萝,莫要太过伤怀了。
岳家伯母吉人天相,或许只是因缘际会,暂时隐去了行踪,只是年深日久,线索难寻,否则……”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十二分的真诚,“否则夫君与我,定当竭尽全力,上天入地也要寻她回来。”
陈怀瑾也在一旁温言开解,话语沉稳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是啊阿萝,事已至此,空自伤神也于事无补。
岳家伯母一身本事,绝非寻常人能困住。此刻音讯杳然,未必就是坏事。
保重自身,来日方长,或有相见之期。”他声音不高,却也温声劝慰。
在姐姐姐夫的这般温言软语的劝慰下,萧烬萝心头积压的阴霾才渐渐散去。
她抬起微红的眼眶,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着姐姐姐夫点了点头,算是将那份沉重的失落暂且压下。
赵旌旗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再出声。
只是那双明澈的眸子,仿佛映着烛火的琉璃盏,幽幽流转间,便悄然蒙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黯然。
眼前这幅景象,无声,却更胜千言。
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羡慕,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攀爬上来,缠绕在她心尖,越收越紧。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
金国那彻骨的寒风似乎又吹到了脸上,带着羊膻味的粗糙皮袍仿佛还裹在身上。
她的降生,是父亲——那位尊贵却又在五国城受尽屈辱的宋钦宗——最深的痛楚之一。
顶着大宋皇室的血脉名头,在那狼穴虎窝里,却如同草芥,谁都可以轻贱地踩上一脚。
冰冷的雪地,看守鄙夷的目光,刻骨的饥饿与恐惧……那是她生命最初的底色。
后来,是岳帅!像划破黑夜的一道惊雷,像劈开寒冬的一缕炽阳。
是岳元帅麾下的忠勇将士,拼死将她从那地狱般的囚笼里夺了回来。
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泥土的气息让她泪流满面,她以为噩梦终将结束,血脉的羁绊会带来庇护的温暖。
没曾想啊……
赵旌旗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苦涩。
兜兜转转,她竟要被自己血脉相连的宗亲,当作一件可以交易的器物,再次推向那虎视眈眈的深渊,填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里。
这命运,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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