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念及此处,心中不免唏嘘。
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普安郡王,史书上寥寥几笔记述的“中兴明主”,此刻的处境,竟也如履薄冰。
那九五至尊的龙椅固然诱人,可通往御阶的每一步,怕都浸满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与算计。
秦桧一党盘踞朝堂多年,根深叶茂,岂能容忍一个旗帜鲜明主战的储君?
对他们而言,未来的天子,必须得是能延续他们富贵荣华、保全他们权倾朝野的“自己人”才行。
赵伯琮这柄锋锐的“主战之剑”,悬在他们头顶,如何能睡得安稳?
暗地里的掣肘、无形的监视,怕是早已如影随形。
陈怀瑾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心底却掠过一丝凉意。
自己这个本不该存于此世的“变数”,如今与这未来的天子牵扯日深,会否像那振翅的蝴蝶,扇起意想不到的风暴,将史册上既定的墨痕吹得模糊难辨?
他轻轻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这些宏大叙事、家国棋局,思之无益。
他陈怀瑾并非什么胸怀天下的圣人,更无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想在这建康府一亩三分地上,安安稳稳过自己小日子的“凡夫俗子”。
几间屋舍,半顷花木,妻儿相伴,亲朋在侧,温饱无忧,便是他心之所向。
至于那些滔天巨浪、朝堂风云……力所能及之处,顺手推舟,做几件问心无愧、于国于民有益的事,也就是了。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但求俯仰无愧,护得身边人周全,至于力所不能及之处,强求不得,亦无愧于心。
“弱国无外交啊...”陈怀瑾心中感慨,却也无奈,“退一步,难道就能换来海阔天空,恐怕是更甚的豺狼得寸进尺的万丈深渊!”
他抬起眼,望向对面静坐的赵伯琮:“伯琮兄,难道大宋的安危,真就系于一个无辜女子的裙裾之上?献祭她,就能换来金人永久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陈怀瑾的心同样觉得沉重。
他知道史书上那尚未到来的血色,七年后完颜亮秣马厉兵,铁蹄终将踏破淮水,建康城在战火中哀嚎的景象,并非虚妄的噩梦。
这如同悬顶的利剑,警示着他。
染指漕运,暗中收拢那些被遗忘的岳家军旧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又不得不为。
他是在与时间赛跑,在这大厦将倾前的短暂喘息里,竭尽全力地“布暗子”、“积粮草”,哪怕最终只能多守住一城一地,多救下几条性命,也好过坐以待毙,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赵伯琮执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饮鸩止渴?”他何尝不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无力感,“我岂会不知!金人索要和亲,何尝不是一次次试探我大宋的脊梁骨还剩几分硬气?钝刀子割肉,看你能忍到几时!”
“可我...”赵伯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赵伯琮,空有一个‘普安郡王’的尊号,一个被官家(赵构)养在宫中的‘备选’!
临安城里,秦会之(秦桧)一手遮天,他暗中扶持的恩平郡王(赵伯玖),才是众人眼中真正的‘潜龙’。
我呢?
除却几个主战老臣私下里的几声叹息,还有谁?孤家寡人,步步荆棘!”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痛苦之色更浓:
“更讽刺的是...官家听信秦桧之言,竟将这‘送亲’的差事,点在了我的头上!
要我...亲手将宗室里的妹妹,送到金使手中,推进那虎狼之窝!
这份‘殊荣’,这份锥心刺骨的无奈...伯瑾兄,你说,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悲愤与不甘。
烛火在雕花窗棂上跳跃,映着赵伯琮紧锁的眉头。
这位天潢贵胄眉宇间郁结的沉郁,浓得化不开。
陈怀瑾看在眼里,心头那股子属于穿越者的执拗劲儿猛地就窜了上来。
两个大老爷们儿,对着困境就唉声叹气、束手无策?这算哪门子道理!
他陈怀瑾既知历史大势难改,却也从不信“命该如此”的鬼话。
消极认命?那不是他的性子!
楼下那位旌旗公主的遭遇,更是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他眼前又闪过夜市灯火阑珊处,那少女无意撞入他怀中时,小手冰凉的触感,那绝非闺阁娇怯,而是透骨的绝望与恐惧。
金枝玉叶又如何?生来便是飘零的命,好不容易从北地狼窝逃出生天,转眼又要被当作牲口般送回,只为了满足金人那点羞辱大宋的龌龊心思。
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保护欲在陈怀瑾胸中翻腾。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伯琮兄,事在人为!”
赵伯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惊得抬起头,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是啊,他之前只顾着忧愤朝廷的软弱和秦党的掣肘,竟不知不觉陷入了绝望的死胡同。
陈怀瑾这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将他心头那层阴霾撕开了一道口子。
事在人为!
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重新燃起的斗志。
正待细商对策,二楼雅间的门扉被轻轻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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