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罗帐低垂。
沈江淩执起犀角梳,轻轻为夫君篦开发尾的水珠。
铜镜中映出陈怀瑾微蹙的眉头,她指尖抚上他的太阳穴,柔声道:“还在想迟阿力的事?”
“不过是个下马威罢了。”陈怀瑾握住妻子的手,冷笑一声,“对方既不敢下死手,又专挑我不在时动手,无非是想看我们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忽然转身,烛火在眸中跳成两簇暗焰:“我偏要让他们看看——”
“什么叫弄巧成拙。”
沈江淩会意,想起方才城西宅院里,自家夫君对迟阿力的交代——
“明日开始,你带着弟兄们照常来府衙点卯。”
“该说笑说笑,该吃酒吃酒,就当那顿棍棒是挠痒痒。”
不多时,烛影摇红,罗帐内暗香浮动。
沈江淩斜倚在绣枕上,青丝如瀑散落肩头。
她指尖轻轻描摹着夫君掌心的纹路,低声道:“揪出那幕后之人,倒也不难。”
“哦?”陈怀瑾挑眉。
“他们既想见迟阿力狼狈求饶的模样......”她眸光流转,唇角微扬,“那便偏要让他每日精神抖擞地在府衙露面,气死那些暗处窥探之人。”
陈怀瑾闻言大笑,将妻子揽入怀中。这才是他的沈江淩,看似温婉如水,实则心有七窍。
“至于岳家旧部......”沈江淩轻蹙蛾眉,“牛将军亲卫流落至此,无非两个缘由。”她竖起两根纤指,“要么为抗金筹措军械,要么......”
“向田师中寻仇。”陈怀瑾接话,眸中寒芒乍现。
沈江淩忽然支起身子:“可妾身不解,他们为何要来建康?军械自鄂州出,最终却要经漕运送往盱眙......”
“掩人耳目!”陈怀瑾猛地坐直,“鄂州有田师中坐镇,他们难以下手,但若在漕运途中......”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不对!
若牛皋旧部要劫这批军械,为何当初王纲首走私案发时,他们反倒要杀人焚船?若是田师中走私,灭口的该是张俊爪牙才对......
“除非......”沈江淩忽然抓住夫君手腕,“军械本就是他们的!”
陈怀瑾瞳孔骤缩。
是了!牛皋旧部与田师中血海深仇,岂会为其效力?而盱眙军都统伍尚志虽同属岳家旧部,与田师中却是死敌......
“可纲船文书明明写着漕粮......”
沈江淩突然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夫君可还记得?当年岳家军最擅长的就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案头那本《建康漕运志》被沈江淩拿来,正露出“绍兴八年,以防汛为名增挖暗渠”那页......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心头一震。
窗外忽起夜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沈江淩下意识往夫君怀里靠了靠,却不是因惧怕——而是本能地想为他挡去半分寒意。
陈怀瑾心头微暖。他的娘子从来如此,不似寻常女子只会啼哭担忧,而是默默为他筹谋布局。
如郑铁锤及时现身,如眼下抽丝剥茧......
他忽然低头,在妻子眉心落下一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烛芯噼啪一声爆响,在纱帐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二人相对沉默良久,沈江淩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抚平夫君紧蹙的眉间:“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夫君横竖漕河案明面上已结,我们有的是时日慢慢计较。”
陈怀瑾捉住她的柔荑,在掌心落下一吻。忽的屈指弹向烛台——
嗤的一声轻响,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他揽过妻子温软的身子,在沁着桂花香的云鬓边低语:“睡吧,明日夫君再去一趟建康狱...”
翌日晨雾未散,院中梨花簌簌。
陈怀瑾早起推开雕花木门时,正见萧烬萝在薄雾中舞枪。
少女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枪尖挑碎薄雾,红缨在熹微晨光中划出道道血色弧线。
十六岁的少女身姿已见窈窕,束腰劲装更衬得腰肢如柳,腾挪间青丝飞扬,宛如画中走出的巾帼侠女。
陈怀瑾负手立于廊下,不觉看得出神。枪风卷着落花掠过他衣角时,忽见少女一个鹞子翻身,枪尖直指天际——
“好!”
脱口而出的喝彩惊得萧烬萝手腕一抖,枪势顿时乱了三分。
少女收枪而立,脸颊飞红,连耳垂都染上淡淡胭脂色,她慌忙收势,枪柄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声响,惊飞了檐下两只早起的麻雀。
“姐夫...”少女低头绞着汗湿的袖口,哪还有方才沙场秋点兵的气势。
恰在此时,沈江淩带着蒹葭款款而来。见这光景,她抿唇一笑,“阿萝,”她笑着取出帕子为妹妹拭汗,“快去更衣,今日有蟹黄汤包。”
用膳时,陈怀瑾注意到萧烬萝偷偷将蛋黄挑进自己碗里,这丫头不喜欢吃蛋黄,却又怕浪费总朝自己碗里塞。
待放下竹箸,沈江淩忽然凑近萧烬萝耳语:“送你姐夫到府衙后,记得去城西通知下郑大哥...”她悄悄递来一个绣着缠枝纹的荷包,里头沉甸甸的似是碎银。
“去城西让郑教头挑几个稳当的,往后......”她眼波往夫君身上一荡,“寸步不离。”
萧烬萝郑重点头,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佩刀——昨日那支抵在姐夫眉心的弩箭,此刻想来仍叫她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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