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凝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眸光渐深。
迟阿力遇袭、斗笠人威胁,这两桩事看似无关,却都指向同一个信号:
他陈怀瑾,已经被人盯上了。
来建康这些时日,他本想低调行事,暗中经营。可这官场哪能那么顺遂,如逆水行舟,先是莫名卷入到镇淮桥漕河码头的命案,然后又因为自己的赴任分了李主簿职权导致的刁难,哪一桩容他退缩?
“如果这都能退让,岂不是太窝囊了......”
他忽的轻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自己堂堂穿越者,明知秦桧那老贼明年就要一命呜呼,若还畏首畏尾,岂不白瞎了这先知先觉?
更何况——
这可是南宋!
士大夫风骨铮铮,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他陈怀瑾既然来了,总要在这青史上,留下几分属于自己的墨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烛火摇曳,映得陈怀瑾眉目深沉。
既然已被人盯上,往后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最要紧的是理清头绪,各个击破。
迟阿力遇袭与岳家旧部的威胁,显然是两码事。
前者更像是官场倾轧,后者则涉及更深层的势力博弈。
“李主簿......”
陈怀瑾指尖轻叩桌面,这位与自己同任的李主簿与自己嫌隙最深,且迟阿力遇袭的手法——蒙头棍打却不伤性命,确实像是官场中人的做派。
毕竟真要取人性命,漕运衙门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绝不会如此温柔。
“看来是警告啊......”
他眸光微冷,对方不敢直接对他下手,说明还有顾忌,但这也意味着,自己的人身安全已亮起红灯。
萧烬萝虽武艺高强,终究不能时刻相随。
皇城司那边,在没有特别任务的时候张祁更不可能专门派人保护他这个小主簿。
不过性命攸关,岂能假手于人?
既然风雨欲来,那便——
筑高墙,积粮草,缓称王!
屋内萧烬萝的猜测被陈怀瑾觉得不太可能后,一时陷入沉寂。
沈江淩却只是静静望着自家夫君,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方才郑铁锤匆匆归来时,已将斗笠人持弩相逼之事悉数告知于她。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陈怀瑾的侧颜,从微蹙的剑眉到紧抿的薄唇,仿佛要将他每一分耗神都看在眼里。
自临安城那场生死劫后,她便再不敢掉以轻心。
公公暴毙,夫君死而复生......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夜,让她比谁都清楚,唯有这个人在,她的世界才有光亮。
“阿萝......”
她忽然想起当初认下这个妹妹时,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梨花枪的红缨舞动如焰,至少能在刀光剑影中,为夫君多撑开一寸生机。
“夫人?”
陈怀瑾温润的嗓音将她唤回神。
沈江淩慌忙垂眸,却掩不住眼角微红,在寒江雪翻阅账册的时候听闻迟阿力遇袭,她第一时间便让郑铁锤带人去护卫自己的夫君。
——什么漕运案子、官场争斗她都不在乎,只要她的夫君平安。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沈江淩悄悄往夫君身侧挪了半步,衣袖相触间,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护在自己的影子里。
陈怀瑾掌心覆上沈江淩微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方才巷口郑铁锤率人及时现身,他初时诧异,转念便了然——
定是自家娘子暗中安排。
他心头微暖,这些时日的相处,这女子素来如此,从临安到建康,多少风雨都是她这般默默替他挡下,却从不宣之于口。
“莫忧。”陈怀瑾捏了捏她的指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待安抚罢妻子,他这才将目光转向案几上那半片残破斗笠,郑铁锤既特意将此物带回,必有用意。
“郑教头。”他屈指敲了敲斗笠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可是认出了什么?”
郑铁锤虎目圆睁,突然猛地抱拳,双手捧起斗笠残片:“大人!这针脚......”他粗粝的指腹抚过内衬暗纹,“是岳家军背嵬营独有的标记!而且那伙人的拳脚路数......”
他喉头滚动,似咽下刀锋:“分明是牛皋将军的亲兵传承!”
“牛将军?!”
萧烬萝手中梨花枪铿地砸落青砖,红缨乱颤,少女俏脸煞白,仿佛听见什么荒谬之言。
陈怀瑾蹙眉:“阿萝?”
“姐夫有所不知......”萧烬萝嗓音发紧,“牛皋将军乃我伯父生死之交,自岳元帅蒙冤后......”她突然哽住,眼前浮现儿时那个总用胡茬扎她脸蛋的虬髯大汉。
郑铁锤突然冷笑接话:“绍兴十七年,田师中那狗贼在酒宴下毒......”他猛地攥拳,斗笠残片在掌心碎成齑粉,“牛将军肠穿肚烂而死,临终前大呼'所恨南北通和,不以马革裹尸'!”
陈怀瑾默然颔首。
这段历史他比谁都清楚——在原本的时空里,牛皋之死,正是秦桧铲除岳家旧部的关键一步。
萧烬萝突然背过身去,枪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白痕,那个会把她扛在肩头看校场演武的牛伯伯,原来早已......
一滴水珠砸在梨花枪的红缨上,晕开如血。
“阿萝......”陈怀瑾轻叹一声,手掌悬在半空,终是轻轻落在少女颤抖的肩头,“奸佞当道,忠良蒙冤,终有一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