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阿力报恩的方式简单而纯粹。
他以实际行动践行着对陈怀瑾的承诺。
自那日起,这个曾经的漕工汉子便如同着了魔般,昼夜不停地穿梭在建康府镇淮桥,石步港,新林港三大漕河码头之间。
镇淮桥码头晨雾未散时,他已蹲在石阶上帮老船工系缆绳;石步港正午的烈日下,他扛着最重的货包往来如飞;待到新林港华灯初上,他又混在收工的苦力堆里喝起了浊酒。
短短旬日,这个粗中有细的汉子便以惊人的速度重新融入了码头生活。
在陈怀瑾暗中提供的银钱和人手支持下,迟阿力的行动愈发缜密。
他借着帮工之便,将三大码头的布局摸得门清:哪处泊位水深适合大船停靠,哪条岔道能避开税吏盘查,甚至连仓库守卫几时换岗都记得分毫不差。
这些情报被他用炭笔细细描绘在桑皮纸上——那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建康漕运的命脉。
每当夜深人静,迟阿力就会蹲在油灯下,对着舆图反复推敲。
粗粝的手指划过纸面,在关键处留下汗渍:镇淮桥的十二个泊位像梳齿般排列,石步港的粮仓紧邻着军械库,新林港的支流暗通着秦党私设的税卡
...这些细节,都被他牢牢记在心头。
最难得的是,这个目不识丁的汉子竟无师自通地标注出了水陆联运的要冲——哪条官道连着漕河,哪段水路能直通临安,就连沿岸驿站间的距离都估算得**不离十。
这些看似粗陋的舆图,实则是打开建康漕运网络的钥匙。
当迟阿力将厚厚一叠桑皮纸呈到陈怀瑾案头时,这位穿越者不禁抚掌赞叹。
这些带着汗味和鱼腥气的图纸,比任何华丽的奏章都更有分量——它们不仅勾勒出南宋漕运的筋骨,更暗藏着撬动朝堂的支点。
在寒江雪二楼那间隐蔽的暗室里,烛火彻夜不熄。
陈怀瑾将迟阿力绘制的漕运码头舆图铺满整张黄花梨案几,指尖沿着那些粗犷的线条缓缓游走。
沈江淩执灯侍立一旁,橘黄的灯光在她精致的侧颜上跳跃,映出一双愈发明亮的眸子。
“娘子看这里,”陈怀瑾突然点着镇淮桥码头的一处拐角,“若在此处设转运仓,至少能省去两成损耗。”
沈江淩倾身细看,青丝垂落间忽然轻呼:“呀!若再开条暗渠通往后街,连税吏的耳目都能避开!”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掩唇失笑——这般钻营取巧的主意,放在从前她是决计想不出的。
陈怀瑾朗声大笑,执笔在图纸上勾画出流畅的弧线。
夫妻二人一个说仓储分区,一个补运输路线;一个提装卸流程,一个想防火防盗。
那些来自现代物流管理的理念,在沈江淩手中化作符合南宋实际的巧妙设计。
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击节赞叹,案头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
这日萧烬萝提着新摘的桂花来找姐姐,推开暗室门便怔在当场。
但见满地铺陈的图纸间,姐夫半挽衣袖持笔凝神,姐姐正将算盘拨得噼啪作响。
少女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她看着姐姐突然拍案叫绝,看着姐夫笑着为姐姐拂开额前散落的发丝,看着他们共执一管毛笔在图纸上勾画未来。
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她看不太懂,但那默契的氛围却让她心头微酸。
枪尖无意识地点着青砖,萧烬萝忽然想起幼时见伯父伯母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模样。
如今这般琴瑟和鸣,倒与记忆中重叠。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虎口的茧子——那是常年练枪磨出的痕迹,忽然有些怅然。
第一次对“只会舞刀弄枪”产生了些许怅惘。
直到沈江淩回头唤她,少女才慌忙藏起眼底的羡慕,举着桂花枝笑道:“姐,给你们添些香氛。”
陈怀瑾抬头时,正看见萧烬萝低头嗅花的侧影。
门口的阳光为她英气的眉眼镀上柔和的轮廓,枪缨的红映着桂花的黄,在满室墨香中格外鲜活。
他忽然想起什么,招手道:“阿萝来得正好,帮我们看看这几处仓库的防卫布置...”
少女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梨花枪铮地立直。
图纸上那些陌生的线条,突然都化作了可以守护的疆域。
沈江淩也抬头浅笑,鬓边一缕青丝垂落,“快来看看你姐夫画的机关图。”
萧烬萝凑近细看,只见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奇怪的符号:三角形代表望楼,波浪线竟是暗渠走向,连仓库的方位都精确到步,这些前所未见的标记方式,让她这个沙场老手都叹为观止。
“这是...”她指着图纸中央的朱砂印记。
“物流枢纽。”陈怀瑾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就像军中辎重营,但要隐秘十倍。”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姐姐执笔的素手。
那指尖沾染的墨迹,仿佛比枪缨上的血更艳,她忽然很想知道,当自己舞动梨花枪时,在姐夫眼中是否也能看到这般惊艳的神采。
——
然而天不遂人愿,陈怀瑾眼见着漕运舆图的信息即将完善。
这日新林港码头上,咸腥的河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
迟阿力如常带着几个弟兄在装卸货物,额角的汗珠混着尘土,在黝黑的面庞上划出几道沟壑。
忽然,一队税吏模样的差役横插过来,为首的三角眼汉子一脚踢翻刚码好的货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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