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的主簿值房内,迟阿力牵着幼妹的手,垂首立在门边,连呼吸都不敢大口。
这位漕工汉子虽不懂官场规矩,却本能地感受到此刻的肃穆氛围,不敢有丝毫动作。
案几前,陈怀瑾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摞公文。
作为中文系高材生,他早已适应了南宋公文的行文方式,那些繁复的繁体字,在他挑灯夜读的苦学下,已不再是障碍,此刻,他的目光正追索着大宋漕运制度的变迁轨迹。
“有意思...”陈怀瑾轻轻划过泛黄的纸页,北宋时期的“转般法”,在运河沿线广设转般仓,形成了一套严密的仓储转运体系。
而到了南宋初年,战火纷飞中诞生的“直达法”,却彻底改变了这一格局。
江浙的粮船不再停靠真州、楚州的转般仓,而是直抵临安,湖广的军粮也不再经层层转运,四十天便能送达淮西前线。
只不过效率提升了,但风险也随之而来,那些为求捷径而避开监管的商船,那些在单一航线上遭遇不测的漕帮...
“砰!”
茶盏轻轻落在案几上,惊醒了沉思中的陈怀瑾,他目光重新聚焦在公文上,那里记载着更耐人寻味的变化:民间运力的崛起。
曾经只占三成的民间漕船,如今已撑起了大宋漕运的大半江山,朝廷甚至不得不制定“运价浮动制”来吸引他们...
“直达法...”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又藏着几分算计。
在这寂静的值房里,陈怀瑾慢慢琢磨着这南宋漕运的本质。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物资运输,分明是维系这个偏安朝廷的命脉所在。
江南的稻米,湖广的丝绸,沿海的盐铁...这些物资沿着纵横交错的水系,源源不断地输往临安,滋养着那个醉生梦死的朝廷,支撑着前线将士的血肉长城。
“保障国本...”他冷笑一声,也看得很清楚南宋漕运的核心痛点集中在效率损耗、风险高发、利益分配混乱三大领域:
效率损耗:从江南到临安,本该十日可达的航程,往往要拖上半月有余。那些消失的时间,都化作了沿途官吏的腰包。
风险高发:少了转般仓的缓冲,一旦遇上风浪盗匪,整船物资便可能血本无归。而这些损失,最终都转嫁到了百姓头上。
利益分配:朝廷要粮,官吏要钱,漕工要活路。这三方的撕扯,让本该高效的直达法变得千疮百孔。
“这就有搞头...”他忽然轻笑出声,这些痛点,在他这个现代人眼中,恰恰是最好的突破口...这些都是可以为他所用的力量。
“大人...”迟阿力小心翼翼地开口,却又立即噤声。
陈怀瑾这才想起房中还有人。
他合上公文,目光落在迟阿力兄妹身上,这个漕工汉子恐怕不会知道,就在方才那一盏茶的时间里,他面前的这位年轻主簿,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足以改变大宋漕运格局的蓝图。
陈怀瑾选择迟阿力并非偶然。
这个在漕河码头上靠卖力气为生的粗粝汉子,身上有着令他欣赏的特质,面对不公时敢于反抗的倔强,对幼妹不离不弃的责任担当,这些品质,在这个世道里比金子还要珍贵。
穿越至今,陈怀瑾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逆天的金手指。没有系统傍身,没有神功护体,他不过是个带着现代记忆的普通人。
但正是这份清醒,让他明白在这风雨飘摇的南宋,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善用唯一的优势——对历史走向的先知先觉。
建康府就是他的“基地车”,就像前世玩过的红色警戒游戏一样,他需要先积累足够的资本,再用这些资本撬动政治与军事的力量,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培养真正忠于自己的人。
迟阿力,这个不起眼的漕工,正是他布局漕运的第一步棋,要在这条维系南宋命脉的水道上快速积累资本,就必须从迟阿力这样的底层切入,他们熟悉码头的每一个暗角,清楚每一艘漕船的来龙去脉,懂得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
陈怀瑾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正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既能纵观历史长河的流向,又能洞察制度变迁的脉络。
在这南宋的官场上,还有什么比掌控漕运这条经济命脉更能撬动朝局?
“迟阿力,”心中既定的陈怀瑾望了望候在一旁早已等待许久的迟阿力,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若有机会改变命运,但前路危机四伏,你可愿放手一搏?”
迟阿力浑身一震,他完全没想过陈大人会突然这么问他,在他看来陈主簿这般的帮助自己,可能是这位陈大人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
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陈怀瑾的肩膀,又落在身后怯生生的幼妹身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起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母,建康大牢里绝望的日夜,镇淮桥码头上被克扣的血汗钱...
他的人生早已经跌至谷底,是眼前这位大人给了他重见天日的机会,更是救回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大人...”迟阿力这一声大人喊得沙哑,喉间似堵着千言万语,他猛地跪伏于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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